熊蕾:透过农场老职工的诗回望知青岁月

作者:熊蕾 来源:红色文化网 2024-07-25 1020

回望知青

——有感于农场老职工的一首诗

熊  蕾

熊蕾:透过农场老职工的诗回望知青岁月

知青大返城之后,各种媒体对上山下乡运动的评论,几乎全是否定的。但是评论者很少有从接纳知青的那一方来看这个问题。我两次回农场,对两代当地人怀念知青的心情,体会尤为强烈。

回到农场,老职工们几乎排着队要请吃饭。那股浓浓的亲情,真是醉人。

那一天中午,是农场的老科协(老年科技工作者协会)请我们吃饭。12连技术员出身、后来当过红旗岭农场党委书记的纪景春说,他早上三点半爬起来,写了个稿子。要给我们念。

我当时心里还有些不以为然:难道老纪养成了官场作风,一个非正式的老友聚会,也要郑重其事地念讲稿?

老纪居然还把“讲稿”打印了几份,我们每人一张。

原来是一首诗!老纪一边念,我一边止不住地掉眼泪。

老纪的诗,全文如下:

欢迎荒友归来红旗岭

四十多年前的今天,一群十七八岁的小伙小丫。

像欢快的小鸟,叽叽喳喳,飞到北国来安家。
 

五湖四海,南腔北调,

黄棉袄和黑土地,敞开胸怀把您们接纳。

北大荒增添了新鲜血液,添加了多元文化。

这才有了今天独具特色的,北大荒普通话。
 

上山伐木,下河捕鱼。翻耙耢播,摸爬滚打。

起早播种,又困又乏。一不小心,掉在播种机下。
 

酷暑大会战,大酱缸中捞草垡。蚊虫小咬,咬紧牙关说不怕。

严寒挥大镐,汗如雨下。盼来中午热馒头,咬一口就冻成白碴。
 

兵团新闻战士,下基层跑连队,采访报道,忙上忙下。

党的喉舌,高音喇叭。金嗓子播音,传到万人千家。

当前实际,远景规划。尽情描绘,泼墨挥洒。

兵马没动,粮草先行。后勤食堂,添砖加瓦。

熊蕾:透过农场老职工的诗回望知青岁月

1970年的红旗岭农场场部

三十多年前的今天,您们又东西南北闯天下。

事业有成,也当上了爸爸妈妈。

荣归故里,亦是年逾花甲。

荒友相聚,说不完的贴心话。

亲人眼里,还是当年的小伙小丫。
 

新城建设,南湖北塔,稻浪翻滚,一望无涯。

红塔下印刻着您们的足迹,

五星湖映照了您们的倩影面颊。

建言献策,锦上添花。感动农场,精神可嘉。
 

无论您走到天涯海角,这里都是您的家。

无论您走到东西南北,第二故乡都会把您牵挂。

无论您走到哪里,亲人们都会把您们牵挂,牵挂。
 

同时向全国各地来五十八团的2500名知青荒友问好、致敬。

红旗岭老科技工作者协会 纪景春敬上

熊蕾:透过农场老职工的诗回望知青岁月

中间(左五)为老纪,纪景春

备注:这次来农场回访的同志有原五十八团机关的北京知青熊蕾、王仞山、张红军;杭州知青汤永林;哈尔滨知青钟阳等。

短短一首诗,不仅情深意长,而且把我们几个当年在农场的经历都概括了进去,包括张红军半夜掉到播种机下的插曲。

更震动我的,是老职工们对知青的深切怀念。

的确,无论是这些老职工,还是他们的孩子,都感念知青的好。尽管我自己觉得那时并没有心在那里扎根的我们,其实并没有为他们做了什么。

不过,老职工们感念的不是哪一个知青个人,而是知青整体,给他们带来的文化冲击。从这样的文化冲击,他们看到了另一种生活样式,有了更广阔的视野和更高层次的追求。而这种冲击所震荡的,不是一代人。很多老职工子女,都是知青的学生,对当年的老师怀有感情自不待言,但是那些我们走时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也说自己是知青冲击的受益者。这就很让我们感慨了。

平心而论,若说受益者,岂止是老职工们?我们知青难道就只有失而没有得么?那样一个大潮,一下子把我们卷到了社会的最基层,赤裸裸地把中国的现实摆在我们的面前。我们除了学习基本的生活技能,也学会了脚踏实地,实事求是,不再用那种飘浮的心态看待人生和世界。

熊蕾:透过农场老职工的诗回望知青岁月

2011年的场部南湖公园

当然,很多地方为了让知青下乡,采用了很极端很蛮横的方式,激起了几乎众多人的反感,这是那一场运动的败因,也是不可取的。但是像邢燕子、侯隽、董加耕以及很多自愿去各地农场农村的知识青年,后来却受到不同程度的打压,也是很没有道理的。

抛开强迫的方式,我自己觉得一场上山下乡的经历,还是蛮宝贵的。近日看孙皓晖的小说《大秦帝国》,讲到当年秦孝公苦于秦国缺乏人才,而中原士子嫌秦国穷困,周游列国而不入秦,于是发布《求贤令》,感动了一些中原士子,包括商鞅。很多士子来到秦国便要官做。秦孝公要求他们先去基层考察,而后写出策论,再量才使用。招致很多士子反感。但是商鞅却扎了下去,几个月走遍秦国穷乡僻壤,之后提出变法的扎实主张。这很有一点知青上山下乡的意味。就算你是栋梁之才,对国情国风却全然不了解,你这个栋梁的基础便也堪忧了。即便如我这样不是什么栋梁之才,经历了上山下乡,也开阔了眼界和胸怀,没有什么不好。

熊蕾:透过农场老职工的诗回望知青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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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的红旗岭农场和场部文化宫

想一想长眠在农场的那些人,想一想几辈子生活在那里的人,我们毕竟只在那里呆了几年,如果因此而怨气冲天,实在太没意思。

还想提一点,当年知青大返城时,一下子把农场闪得够呛。许多知青机务工走了,拖拉机、康拜因都没有人开;许多知青教师走了,学校的课没有人上;……很多工作接不上,农场几乎都瘫痪了,据说缓了几年才过来。我们1994年第一次回农场时听说此事,不由得感到愧疚。然而老职工们却说:我们这才认识到知青在北大荒的建设中发挥了多么重要的作用!老副场长和很多连长为此连连向我们表示歉意:当年你们在这里的时候,我们对你们太严厉、太缺乏尊重了……

这些话,感动得我们热泪盈眶。这就是北大荒人的胸怀!

去黑龙江农场的知青还有一样受益,就是天南海北的知青交融,对我们的正面作用。比如北京知青,先前多多少少有一种来自“皇城”的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但是从上海、天津、杭州、台州、哈尔滨、佳木斯和双鸭山等不同城市知青的身上,我们看到了不同地域的文化培养出来的优秀人才,那种莫名其妙的傲气也就越来越淡。借用那样一种契机来进行不同地域文化的互补,实在太神奇了。

大约就是因为这些原因,我所认识的知青,不论后来遭际如何,都对那一段北大荒的经历无怨无悔,而且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去“探亲”。

写于2011年8月

改于2024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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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蕾
熊蕾
新华社中国特稿社副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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