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民 |评《夺冠》:陈可辛的误读

作者:郭松民 来源:独立评论员郭松民 2020-10-02 7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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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女排的故事是一个好故事,郎平的故事也是一个好故事,但陈可辛没有讲好。

  和《绝杀慕尼黑》相比,《夺冠》有点钝刀子割肉,缺乏那种利刃切萝卜一般的快感。

  和《摔跤吧爸爸》相比,《夺冠》没有真正的高潮,无非是把结果已经人人皆知的比赛重新排演一遍,缺乏最终结局充满悬念的激烈对抗,更没有那种在战胜自我的同时又为国争光的酣畅淋漓的突破感、穿透感!

  甚至,我觉得影片的主角,无论是贯穿全剧的“郎平”还是在最后阶段出现的“朱婷”,都不如1981年张暖忻执导的女排电影《沙鸥》中女主角沙鸥——她们的性格含混、跳跃、缺乏内在连贯性,有时太过低调,有时又过于张扬,给人做作、矫情的感觉,而沙鸥的性格则冷峻、刚毅、顽强,但丝毫不咄咄逼人,散发着保尔·柯察金般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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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拍摄《夺冠》,陈可辛一开始就走错了路,他没有想好究竟是拍“中国女排”还是拍“郎平”就匆匆开机了,结果整部影片不伦不类。

  《夺冠》表现的“中国女排”吗?

  但最为华彩的五连冠老女排,个个无名无姓,面目模糊(尽管这可能并非陈可辛个人决定的),“女排精神”主要是通过吴刚饰演的“主教练”通过大灌鸡汤的方式“说”出来的,而不是通过一个又一个生动感人的细节再现出来的。

  《夺冠》是一部“郎平传”吗?但“郎平”的故事同样缺乏真实饱满的细节。

  无论是事业还是个人生活,郎平的经历都充满传奇色彩,郎平本人无疑也会经历巨大的感情起伏,但陈可辛除了强调郎平“脖子以下没有一块骨头是好的”之外,对此基本没有什么表现。

  郎平的女儿白浪饰演的“青年郎平”,只会用大声嘶喊掩饰内心的空虚,不过考虑她是素人,这一点尚可原谅。但《沙鸥》女主角的扮演者常姗姗也是素人,她的眼睛就非常有戏。当中国女排在日本获得亚军后的归国途中,沙鸥无言地将银牌丢入大海,有了这样一个细节,人物就丰满了。

  巩俐这次也令人失望,可谓纸片人的演法,看似气场满满,但空如纸老虎。

  因为把握不住郎平的内在气质,巩俐的表演就比较夸张,她饰演的“郎平”似乎有一点抑制不住的想炫耀自己懂英语,并且是从美国归来的优越感,把郎平演“小”了,演肤浅了。

  黄渤则是这部影片的一大败笔,他的体型过于肥胖,毫无专业教练、并且是赢得过世界冠军的名教练气质,硬是把国家女排主教练演出了炊事员的感觉,也难怪原形陈忠和不满意。他从头至尾没有说过一个专业名词,北京奥运会对战美国队的前夜,大战将临,还在大唱港台歌曲,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郎平”和“陈忠和”的关系,也很尴尬。

  他们是好朋友吗?似乎没有真正的惺惺相惜;他们是互为对手,互以战胜对方为最大荣耀吗?但他们的关系又缺乏足够大的张力,“陈忠和”的分量也不足以和“郎平”相抗衡。

  总而言之,他们朋友不像朋友,对手不像对手,只是两个熟人而已,没有真正动人的情感力量。

  由于这些因素的缺位,陈可辛就只能靠突如其来的音乐、鸡汤和强行煽情来硬挤观众的眼泪,反而让观众体验到了一种莫名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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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夺冠》最主要的问题,还是这一类影片的老毛病:用非历史的方式讲述历史。

  中国女排之所以是今天的“中国女排”,决定性的一战是1981年击败“东洋魔女”,成为世界冠军。

  但是,按照《夺冠》的交代,这一胜利的取得,完全是八十年代后“走向世界”带来的,似乎和此前的历史无关。

  影片开始的字幕、以及一系列蒙太奇镜头,给观众以“时间从此开始”的印象,并且借“袁伟民”之口,抱怨他“十年没有比赛的机会”,出国入住宾馆后,就被房间里的冰箱、彩电等电器“震撼”,深感“我们太落后了”。

  这种感觉的确是八十年代的。但是,在四十年后重新表现这段历史,难道还要停留在八十年代,而不能有新的视野和更尊重历史的解读吗?

  陈可辛显然不能跳出旧的“伤痕”思维的窠臼。

  在影片中,“袁伟民”为了磨砺中国女排,安排他们与江苏男排对阵,观众席上,坐满了身穿六五式军装的解放军战士,只是,他们没有营造热烈、欢快的氛围,却用非常难听的声音唱着六十年代的歌曲,在女排姑娘们为自己的技战术能力而焦虑的氛围中,他们成了一种干扰性的存在,陈可辛把他们表现得冷漠、机械,如同僵尸一般,并用浅焦镜头将他们虚化了。

  无疑,陈可辛是想告诉观众,只有摆脱前一个时代的“干扰”,女排才能取得成功。

  这当然是一种误导性的解读。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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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单梳理一下历史。

  中国现代女子排球运动起步于1953年。

  1956年,成立仅三年中国女子排球队在法国举行的第二届世界女子排球锦标赛中,先后击败奥地利、荷兰和西德等欧洲强队,获得第6名。

  在影片中“袁伟民”抱怨的那“十年”里,在毛主席“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号召的指引下,全民运动蓬勃发展,业余体校遍地开花,工厂、学校、人民公社都有自己的运动队,都要搞自己的运动会,中华民族成了一个“体育民族”,为以后进军竞技体育奠定了坚实的人才基础。

  1974年,袁伟民担任中国女子排球队主教练。他1958年进入南京体育学院学习并开始排球生涯,完完全全是新中国培养的体育人才。

  在此之前的1973年4月,13岁的郎平进入北京工人体育馆少年体校排球班练习排球;1976年,进入北京市业余体校,同年入选北京市排球队;1978年,郎平入选中国女排。

  这样的一个简单的脉络足以使我们明白,1981年的胜利及之后几年中国女排的辉煌战绩,绝非凭空而来,而是新中国体育事业厚积薄发,势能转化为动能的结果。

  可以说,到了七十年代末,中国已经是世界女子排球运动的强国,中国女排也已经是一支世界强队,仅仅需要一个机会向世界展示出来罢了。

  女排精神的基本内核——团结协作,顽强拼搏——显然孕育于此前的集体主义时代,个人顾个人的“联产承包精神”不能提供这样的精神资源。

  反过来说,中国女排在经历了八十年代初期的辉煌之后,即陷入青黄不接的状况,在低谷徘徊了很多年,难道不是和体育从“事业”向“商业”转轨,全民体育盛况不再,类似郎平这样的体育苗子缺乏系统培训的机会有关吗?

  陈可辛后来在接受采访时,用“百废待兴”来形容八十年代初的中国,我只能说,他对历史的理解是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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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夺冠》还有一些明显的裂隙,陈可辛完全没有能力将其缝合。

  2008年北京奥运会,郎平作为美国女排主教练率队参赛,并击败“陈忠和”率领的中国女排取得银牌,这是影片最富戏剧性的一幕。

  北京奥运会的口号是“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按照这一口号,郎平的行为不仅毫无问题,并且是这一口号的最好体现。

  但是,我们都知道,同一个梦想是没有的。

  中国人有中国梦,这就是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美国人也有美国梦,普通人的美国梦也许仅仅是个人成功,但美国权势集团的美国梦就是永远做霸主。

  这其中的心路历程,郎平又是如何走过的呢?有没有经历过矛盾、挣扎、痛苦?她是如何说服自己的?影片对此惜墨如金。

  郎平在沉寂了几年之后,又重新执掌中国女排帅印,带领中国女排再登巅峰,这是影片的另一个戏剧性情节。

  但郎平的回归,究竟是“老女排精神”的回归?抑或是从美国带回了“先进理念”?

  陈可辛一会让“郎平”大谈先进理念,一会又让女排在老女排的训练场露营,看来他也没有明白。

  “朱婷”希望自己成为郎平,但郎平认为她错了,“你要成为你自己”,这是不是意味着“女排精神”不能再对新一代有激励作用?

  《夺冠》中诸如此类不能自洽的裂隙比比皆是,整部影片也就显得斑驳陆离了。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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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夺冠》中也有令人动容的桥段。

  当1981年11月16日,中国女排在日本大阪打满五局战胜日本女排夺得世界杯时,全中国似乎都在屏住呼吸观看这场扣人心弦的比赛。

  在车间、在大学教室、在商场,凡是有电视直播的地方都会挤满了人群,宋世雄激情解说的声音在神州大地上空回荡。

  这一幕,在去年的国庆献礼片《我和我的祖国》中,徐峥执导的“夺冠”也有精彩表现。

  女排获胜了,举国狂欢,人们举着火把和红旗,敲锣打鼓,跑到长安街上庆祝。

  这里真实的背景是:社会主义对全体人民都提供保障的制度安排、廉洁清明的政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贫富差距,使中国结束了近代以来一盘散沙的局面,中华民族第一次凝聚成了一个休戚与共的命运共同体。

  这才是女排精神真正坚实的基石!

  今天,面对严峻挑战的中国,也许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这样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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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松民
郭松民
《国企》杂志社研究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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