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将帅的诗剑情怀

作者:朱有华 来源:乌有之乡 2017-08-03 1027

开国将帅的诗剑情怀

——谨以此文献给英雄的人民军队90华诞

朱有华

开国将帅,从战火硝烟中走来,他们都是配剑战士。他们除了握有指挥杀敌之剑,还有什么?还有诗,还有诗和远行。

诗,诗和远行,不只是纯粹文人的独有。相当多的开国将帅,爱作诗,会作诗,有的还会填词。过去有一种说法,建国前夕,我军是一支以农民为主体的部队,文化素质不高。此言,对也不对。对,实情如此;不对在于,领导这支以农民为主体的部队的将帅们,大都是文化人,即便出生贫寒,投身革命参军时没读过什么书,但到部队后,很快追赶了上来。不少自嘲“大老粗”的将帅,其实政治上非常明白,文化上毫不逊色。战争年代,他们迎着战火用生命和鲜血写诗;和平时期,他们向着建设发展用激情沧桑吟咏,堪称儒将文帅。

“伫马太行侧,十月雪飞白。战士仍衣单,夜夜杀倭贼。”这是开国首帅朱德总司令员1939年作的《寄语蜀中父老》,大有古之边塞诗风骨。

“狼山战捷复羊山,炮火雷鸣烟雾间。千万居民齐拍手,欣看子弟夺城关。”这是刘伯承元帅1947年9月作的《记羊山集战斗》。不消说,这是元帅欣然脱口哼出的诗句。

早在1987年,笔者就珍藏了一本辽宁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开国《将帅诗词选》,书中辑录了155位开国将帅400多首诗词。30年来,我时常翻阅,咀嚼再三,读出的是满满的铁血信念、英雄气概、家国情怀,以及对领袖的敬仰,对战友的真挚感情。

开国将帅都是用生命打出来的。一个开国将帅的历史就是一部血与火的史诗,与其说他们作诗填词,不如说他们深情记史。开国将帅的诗词,大都是写实、记实,是他们用诗一般的笔触临摹他们的剑锋所指所得。于是,透过开国将帅的诗词,我们不仅感受到了他们在中国革命伟大征程中指挥若定、勇猛向前的英姿,还看到了我军创造的一个又一个光辉战绩,看到了我军不断从胜利走向胜利的伟大奇迹。

“天空鸟飞绝,群山兽迹灭。红军英雄汉,飞步碎冰雪。”这是杨成武同志1935年6月作的《翻越夹金山》。同年9月,杨成武又赋诗一首《突破天险腊子口》:“腊子天下险,勇士猛攻关。为开北上路,何惜鲜血染。” 红军长征的壮举,穿越时空,举世皆知,妇孺皆知,其艰苦、其险恶、其真情到底如何,当年的中央红军开路先锋——红一军团第二师四团政委杨成武的诗歌给了有力的佐证。长征途中,杨成武率部趟路,先行爬雪山过草地,誓死飞夺泸定桥、突破腊子口,创造了一连串彪炳史册的光辉战例。难以想象,在那十万火急,连生命都很难保证的战略大转移中,杨成武这个开国上将,当时还有兴致写诗抒情。品读杨成武上将长征诗作,我感叹,上将不是写诗,而是手执长剑,高呼着“同志们,跟我向前”。

同样对于红军长征,很多开国将帅刻骨铭心,时常回忆,写下一首又一首诗词。开国上将李志民作有《江城子·忆长征》;开国中将刘志坚1986年红军长征胜利50周年时,一连作了两首有关长征的诗词。前面提到的中央红军开路先锋杨成武,1981年追记飞夺泸定桥,用短短20个字再现了当年的奇迹:“无边风雨夜,天堑大渡横。火把照征途,飞兵夺泸定。”

有诗人之称的开国元帅陈毅,战争年代转战到哪写到哪,打一仗写一仗。1929年2月,他口占一首诗《红四军军次葛坳突围赴东固》;同年6月,他写下诗歌《反攻下汀州龙岩》;仅1936年,陈毅就写下好几首脍炙人口的名诗,如我们熟知的《梅岭三章》《野营》。在著名的《赣南游击词》中,陈毅把游击战的艰苦和不屈写得生动可感,令人动容。“天将晓,队员醒来早。露侵衣被夏犹寒,树间唧唧鸣知了,满身沾野草。天将午,饥肠响如鼓,粮食封锁已三月,囊中存米清可数,野菜和水煮。日落西,集合议兵机。交通晨出无消息,屈指归来已误期。立即就迁居……”

1947年5月,孟良崮战役后,陈毅挥毫赋诗:“孟良崮上鬼神号,七十四师无地逃。信号飞飞星乱眼,照明处处火如潮。刀丛扑去争山顶,血雨飘来湿战袍。喜见贼师精锐尽,我军个个是英豪……”作为指挥员之一的陈毅在部队打了胜仗后的喜悦之情,跃然诗间。这里,是诗句,更是陈毅当时心情的实录。陈毅像随军记者一样,所不同的是,他用诗歌忠实地记录下战争的全景及片断,既为我军军史宝库留下了丰富的史料,也为我军军事文学增添了精彩的篇章。

遵义大捷、遵义会议、平江起义、黄土岭之战、淮海战役、中原决战、抗美援朝、板门店谈判……几乎我军军事上,所有重大战役、重要事件都被开国将帅们用诗词珍记下来。开国中将欧阳文是个文化人,这个建国后的《解放军报》总编辑,1931年至1934年间,居然用心把一至五次反“围剿”的历史全部用诗完整地记录下来。品读开国将帅的诗词,就是重温我军军史,就是走进那风烟滚滚的战场,走进战旗飘扬的岁月。

有才子之称的开国上将肖华在著名的《红军不怕远征难》长篇诗歌中写道:“官兵一致同甘苦,革命理想高于天。”这个“革命理想高于天”,首先表现在开国将帅身上。他们个个都是铁打的布尔什维克,理想信念坚如磐石。

从血管里流出来的都是血。开国将帅们的诗词,是他们忠诚于马克思主义、忠诚于共产主义的宣言,是他们爱党爱国爱人民的誓词。

“吕梁山上剃胡子,汾河岸边丢骡子。死也不丢竹杆子,誓与马列共生死。”这是王震将军1944年10月南征过汾河时,写给随军南下的延安自然科学院副院长陈康白的诗。

“百战沙场驱虎豹,万苦艰辛胆未寒。只为人民谋解放,粉身碎骨若等闲。”这是开国大将许光达的战地自励诗。

开国上将董其武是从国民党部队起义过来的,1949年10月1日,面对新生的共和国,他感激、兴奋之情化作一首别有一番含义和深意的诗歌《义旗终插青山巅》,表达了对中国共产党的拥戴和紧跟。董其武在诗中写道:“弃暗投明党指路,起死回生恩胜天。从今矢志勤改造,他日立功赎前愆。” 董其武这样诉衷情,也这样做。他弃暗投明,走上了一条阳关大道。

开国大将陈赓有一首《试作囚》的名诗,全诗四句:“沙场驰驱南北游,横枪跃马几春秋。为扫人间忧患事,小住南牢试作囚。”说起这首诗的写作背景,令人感动感慨。1933春,陈赓不幸被捕,被关在国民党南京宪兵司令部。陈赓被押进牢房不一会儿,窗外就传来行刑的枪声。他心头一震,肃然而立,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所住的死牢,正是恽代英曾住过的牢房。就在他眼前斑驳的牢房墙壁上,发现一首用血写的题壁诗:“浪迹江湖忆旧游,故人生死各千秋。已摈忧患寻常事,留得豪情作楚囚。”落款“恽代英,民国二十年四月”。读罢战友血诗、烈士心声,陈赓失声悲呼,顷刻也豪情奔涌,和唱一首《试作囚》。

恽代英“留得豪情作楚囚”,陈赓“小住南牢试作囚”。他们隔空唱和,一个“为扫人间忧患事”,一个“已摈忧患寻常事”,勇敢地面对反动派的牢房。这革命的乐观主义,牺牲精神背后是什么?是无数个恽代英、陈赓等优秀的共产党人,对中国革命的信念,对拯救民众于水火的决心和意志。

开国将帅是跟随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领袖们打江山打出来的,领袖们高瞻远瞩、雄才大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才干、魅力,他们耳濡目染,毕生难忘,也都与领袖们结下深厚的感情,也都发自肺腑地对领袖无比敬仰、无限爱戴。不少开国将帅挥笔书写了很多颂扬领袖们的诗词,这些诗词都带着心窝里的热度,带着无私的真诚的情。

“……惟有润之工农军,跃上井冈旗帜新。我欲以之为榜样,或依湖泊或山区。利用周磐办随校,谨慎争取两年时。”这首作于1928年2月的《跃上井冈旗帜新》的诗歌,是彭德怀元帅早期的作品,它直接表达了彭德怀当年对毛泽东开辟的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认同和向往,也记载下了彭德怀元帅最初与毛泽东的关系和感情。

说起这首诗,还有段故事呢!1927年秋,彭德怀在湘军周磐所领导的师里任团长。一天,周磐和他谈起要办军校的事。在商谈由谁出任副校长时,彭德怀推荐了当时正在黄埔军校高级班学习的黄公略,并给黄公略去了一封信。第二年2月,黄公略由广东黄埔军校来湖南南县找彭德怀。两人见面后,谈了一上午。黄公略还特意赠给彭德怀一首诗,以表革命信念和对彭德怀赞扬之意,全诗是:“广暴失败旗帜在,树立红军苏维埃。旅泸武岳语弃市,乌云蔽日只暂时。欣谈时局喜春风,枊絮飞舞庆重逢。锦绣洞庭八百里,四江精粹在湖滨。”彭德怀接过诗稿,看了一会儿说:“我不会作诗,送你几句顺口溜吧!”于是,便有了这首颂扬毛泽东的“顺口溜”《跃上井冈旗帜新》。

毛泽东的《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享誉世界,在开国将帅中,不少人学之仿之也曾写过同题诗词。开国上将张宗逊就是其中之一。1977年4月,张宗逊在他的《重上井冈山》一诗中写道:“英明马列泽东尤,建政罗霄带了头。自力更生不依外,百折艰辛从不愁。燎原星火磅礴志,波浪向前宏远谋。依靠农村取胜利,解放全国美名流。”

开国上将许世友与毛泽东的传奇故事举世皆知,1985年5月25日,许世友去世前的几个月,他在纪念抗日战争胜利40周年的诗歌《百万子弟唱大风》中深情写道:“决策千里谁称雄?三军主帅毛泽东。”“导师遗训岂敢忘,帝国主义是战争。”这种许氏风格诗句,读来令人叫绝。

对敬爱的周恩来总理,很多开国将帅曾捧出一颗滚烫的心作诗献词。开国中将吴信泉在《怀念周总理》一诗中写道:“‘八一’枪声红旗展,大江南北纵扬鞭。千山万水留足履,文策武略定江山。”开国中将韩练成有一首题为《怀念周恩来总理》的诗,至今读来令人动容。“当年结识风尘际,正是民忧水火深。指点迷途归大道,相携同党见知音。而今直失先生面,终古难忘后死心。风雨鸡鸣增百感,潸潸泪下满衣襟。”

领袖与将帅,是师生,是战友,是同事,血与火的岁月,让他们的心贴得更紧,情依得更深。

在开国《将帅诗词选》中,有关颂扬战友、回忆战友、悼念战友的诗词多达三分之一。一首首、一则则,无不诉说着理想的共赴、战斗的情谊以及生死的契约。

“名将以身殉国家,愿拼热血卫吾华。太行浩气传千古,留得清漳吐血花。”这是1942年6月2日,朱德司令员泣血之诗《悼左权同志》。就在这一天,八路军副参谋长左权在山西辽县麻田指挥反“扫荡”作战中光荣牺牲。噩耗传来,全军震动,朱德等很多战友以诗词表达对左权将军的悼念缅怀。

叶剑英这个开国元帅,当年还特意填了一首《满江红·悼左权同志》,最后三句写道:“最伤心,河畔依,埋忠骨。”一个“最伤心”,道尽战友之痛惜。左权在清漳河畔也可安息了。

被毛泽东、朱德誉为“共产党人的好榜样”的彭雪枫1944年9月牺牲后,很多战友为他惋惜流泪,为他赋诗凭吊。开国上将张爱萍在其《彭雪枫同志挽歌》一诗中吟颂:“二十年来,为了人民,为了党。你留下的功绩辉煌:首战长沙城,八角亭光荣负伤;乐安事变,荣获红星章。雪山草地,百炼成钢。在豫东,燃起抗日烽火;在淮北,粉碎敌寇‘扫荡’。对党坚贞,为民赴汤;英勇善战,机智顽强,是我们的榜样……”寥寥数笔,勾勒了彭雪枫烈士光辉的一生,为我们立起了一座巍峨的丰碑。

向牺牲战友致敬,为牺牲战友立碑,是很多开国将帅写诗填词的直接动因。尽管执剑的手,忙碌打仗的手,提笔行文,有的诗作难免直白甚或粗糙,但仍然不失审美的价值,富有深刻内涵、动人韵乐,真正的诗章词赋不是文字的雕塑,而是发自肺腑的声音。

贺龙元帅是铁血元帅,也是重情元帅。诗选中收录的他的三首诗都是悼念战友的诗。在1946年8月写的《挽向应同志》的诗中,贺龙无限深情地写道:“一生中最真挚的战侣,你先我永逝了!辞去了你亲手抚养的部队,辞去了千百万人民……” 贺龙这首挽诗中说到的人物叫关向应,他是我们党早期的军事领导人,1937年任八路军第120师政委,与贺龙一起开辟了晋绥根据地,1946年病逝于延安。在与贺龙长达15年的共事中,“同生死、共患难”,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以至于关向应逝世后,贺龙多日“寐不成眠”。这种有过生死与共、患难与同的友谊是钢打铁铸的,永刻人心。

都说战友情谊深,一辈不分离。这在开国将帅中也是如此。建国后,不少将帅常忆往事,追思情谊,特别是在老战友、老领导人生遇到坎坷,生命进至终点之后,情不自禁,赋诗抒情,一表关爱、不舍之心。

1963年12月16日,开国元帅罗荣桓去世后,伴随着毛泽东的《七律·吊罗荣桓同志》,很多开国将帅提笔写诗和毛泽东一样,表达对罗荣桓的高度评价和痛惜之情。同是开国元帅的徐向前在《悼罗荣桓同志》一诗中写道:“相识近卅载,战友亦良师。建军正多赖,噩耗竟早传……国家失栋梁,全军悲难绝……”

1959年庐山会议后,彭德怀的政治境遇急转直下,但他昔日不少战友战士仍然在心底深深地爱戴着他。开国大将黄克诚就是其中之一。1966年4月,正在任山西副省长的黄克诚,因为多日无雨,率领省直机关到高平县抗旱。高平县曾是彭德怀、黄克诚两位老战将共同战斗过的地方。1939年底,黄克诚曾在这里迎接过从延安到前线指挥作战的彭德怀。正是在这里的黄克诚的司令部里,彭德怀指挥部队打败了反共顽固派朱怀冰的磨擦军,一举稳固了太行山抗日根据地。旧地重来,触景生情,黄克诚特意为彭德怀元帅写下一首词《江城子·怀念彭总》:“久共患难真难忘,不思量,又思量。山水阻隔,无从话短长。两地关怀当一样,太行顶,峨眉岗。经常相逢在梦乡,宛当年,上战场。奔走呼号,声震山河壮。富国强兵愿已偿,且共勉,莫忧伤!”

黄克诚作这首《江城子·怀念彭总》时,彭德怀正在祖国西南任三线副总指挥。不知他后来有没有读到过老战友这首写给他的诗。想必读过,一定情满胸腔,感激不已,甚至和诗一首,共表“经常相逢在梦乡”的情愫。开国将帅们的感情是真挚的、纯洁的、绵长的,不因时局、地位的变化而变化,是血盟之交、骨骼相连。

“我欲贺君君贺我,辉煌战果赖中央。”这是开国中将韩练成《七律·莱芜战役后赠陈毅同志》中的诗句。传奇将军韩练成对于陈毅等领导指挥的莱芜战役的胜利感同身受,他由此也进一步认知了陈毅等人民军队将帅的指挥才干。他赋诗敬赞陈毅说:“前代史无今战例,后人谁写此篇章。高谋一着潜渊府,决胜连年见远方。”

对于常胜将军粟裕,开国将帅们更是给予诗赞词敬。开国少将高锐在《七律·悼粟裕将军》中评说,“治兵征战毕生功,常胜雄师一总戎。覆地翻天越后继,拔山靖海列前锋。”开国少将魏传统在《西江月·哀悼粟裕同志》中写道:“秋风横扫落叶,七战七捷扬名。”“大地春寒未尽,人间丰碑永存。”

“人间丰碑永存”!此句可以拿来送给所有开国将帅。开国将帅们执剑赋诗填词,尽是共产主义的浩然正气、革命战士的阶级情谊、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开国将帅是中华民族的英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功臣,是人民群众心中永远的丰碑。

敬礼!开国将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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