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学艺：牺牲在上海解放黎明前的英雄小兵

2013年9月，为收集参加解放上海战役的胶东主力部队华野第27军、第31军的历史资料，我去到位于上海市浦东新区的高桥烈士陵园（见下图红色箭头示意处）。

陵园入口的正面，高耸的烈士纪念塔上镌刻着华东野战军司令员，上海市第一任市长陈毅元帅题写的“为解放上海而牺牲的英雄们永垂不朽”。

上海市浦东新区高桥烈士陵园（摄影：刘学艺）

在陵园陈列室的烈士英名录里，我看到许多胶东籍的华野第31军烈士名录，他们牺牲在上海解放的黎明之前。陵园内还有一座独立的石碑，上面镌刻着“英雄小兵”四个大字：

碑文所记：

“5月21日清晨，敌机狂轰我92师275团5连防守之蔡司庙阵地，从旦及暮，炸弹宛如冰雹从天而降，房舍、树木均被夷为焦土。我5连指战员仍顽强坚守阵地，11位未满18岁的小战士和前沿三个排官兵悉数英勇献身。”

这11位小战士牺牲之前经历了一场什么样的激烈战斗？使我产生了探索这段历史的强烈愿望。在查阅有关历史资料之后，当年11位小战士英勇献身的历史场景逐渐展示在我的面前。

1949年春天，由于蒋介石反动集团拒绝签署《国内和平协定》，我人民解放军遵照中共中央军委毛泽东主席的命令，于1949年4月20日发起渡江战役。第三野战军第9兵团31军编为我军渡江战役东集团第二梯队，于4月21日夜渡江，22日占领江阴，沿太湖西侧长兴、吴兴、宜兴围歼南逃之敌。5月4日，第31军奉命移师苏州，准备参加解放上海战役。

1949年5月，国民党汤恩伯集团以25个师，共20余万人

猬集于上海市及其外围，在蒋介石亲自部署下，妄图凭借市区外围数

量众多的钢筋混凝土永备工事和海、空军优势继续顽抗，以争取时间

向台湾抢运财物，掩护其实施战略撤退，并企图大肆破坏上海市政基础设施，妄图给中国共产党人留下一座仅剩废墟的大上海。

我第三野战军决心以第9、第10两个兵团（共辖10个军，约40万人）发起解放上海战役，命令第9兵团自浦东，第10兵团自浦西，先肃清上海外围之敌，并封锁敌海上退路，然后以钳形攻势攻占吴淞口和三叉港，进而聚歼市区之敌。

引自《陆军第三十一集团军军史》（2007年2月版）

《渤海日报》（1949年5月18日第一版）。

浦东之战，是上海战役我军钳形攻势中的两个主战场之一，与宝山、吴淞方向的攻势作战互为倚重。从地形上看，浦东西临黄浦江，与上海市区隔江相望，东濒大海，北接长江口。这片平原水网地带河流纵横交错，桥梁多为陈旧的小木桥，无法通过大辎重装备和车辆，仅有的公路也完全暴露在敌人舰炮火力的控制之下。

浦东最重要的防御核心是高桥地区，它扼守着黄浦江的出海口——吴淞口。而高桥镇的位置恰在浦东北部的黄浦江拐弯处，是浦东区域防御核心，高桥镇北面就是汤恩伯的防守要地——与吴淞口隔江相望的三叉港。吴淞口是上海的海上门户，国民党军固守三叉港的永久性防御阵地，以保障国民党从海上撤运财物和军队。蒋介石曾电令汤恩伯：“以火海对付共军的人海，要使浦东成为共军的葬身之地……”

5月7日，第三野战军下达钳击吴淞口作战方案，决定第9、第10兵团以8个军的兵力攻取上海，首先以第20、第30、第31军迂回浦东，封锁吴淞口，断敌逃路。

《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第三十一集团军军史》记载：当日夜，第31军冒雨从苏州出发，向金山卫开进，长途奔袭，直取周浦。至20日，第31军在浦东外围歼敌3千余人，控制了黄浦江东岸庆宁寺、高庙、东沟一线的出海航道。国民党军为阻止我军对吴淞、高桥的合围，急调重兵组成“浦东兵团”，以高桥镇为中心，依托坚固堡垒构筑阻击防线。5月20日，我92师兵分三路攻占杨家宅、大王庙、黄家码头、郭宅、凌家宅一线。5月21日，敌军在陆、海、空军炮火和坦克的掩护下，向我92师发起反击，时任第275团代理团长王亚明写的《浦东战役逐日战况》记载该团战况如下。

“5月21日：拂晓，2营5连长王延发以敌人的三个地堡为核心布置加固战壕工事，准备由三名连干部各带一个排，形成三角防御火力。天明时，王延发正在布置任务，突然空中传来炮弹的呼啸声，大量炮弹从北侧高桥、西侧黄浦江方向冰雹似地落了下来，接着轰炸机投下了一串串的炸弹。东面的海上、北面的吴淞炮台、正面的国民党军上千门火炮狂轰滥炸庆宁寺、金家桥、陈家荡和我团守备的蔡司庙、王家码头，炮击延续了整整一天。我2营5连蔡司庙阵地上的所有房屋、树木均被夷为平地，前沿的3排全部阵亡，副指导员战死，三名连干部只剩下王延发，阵地上满是尸体，情况危在旦夕。我打电话给5连，命令他们坚决守住，我马上派部队增援。

上午10时，派出增援5连的4连、6连的一部分被4百多名敌人三面包围，遂被迫撤出最北端的王家码头阵地，又奉命由右侧出击增援5连，但被敌人火力封锁。4连一次次组织冲锋，均被敌人的炮火打回来，不到一小时，4连被打光了。得知此情况，我不得已下令：“撤！”打算组织力量晚上再夺回来。

这一天，我团3营中镐阵地失守，2营5连蔡司庙阵地也一度失守。5连的170人几乎都伤亡了，只剩下了最后的11人，王延发在1排阵地上寻找“小鬼班”（“小鬼班”是1排3班，全班11个战士都是学生出身，均不满18岁，活泼可爱，作战勇猛），终于在炸塌的战壕里把11具小战士的遗体挖了出来，他难过地流下眼泪。

晚上，5连长王延发把全连仅剩的11个人集合起来，对唯一的副排长说：“你整一下队，把大家编一编，准备打反击。”就在此时，王忠仁连长奉命带8连上来接防5连蔡司庙阵地……

……同日拂晓，敌一个团兵力由上海市区东渡黄浦江向我277团反扑，另一部在重炮、海军舰炮和空军掩护下向我275团王家码头阵地凶猛反扑，均未得逞。当晚，军首长决定调整部署，以我275团坚守杨家宅、中镐和孙家楼一线正面阵地，272团调王家码头蔡司庙地区，以抗敌更大规模的反击。

5月22日战况：

上午，敌向我团坚守杨家宅阵地的1营3连2排进攻。2排只剩下16人，先后击退敌三次冲锋，牢牢地守住了阵地，战后被师授予“独立顽强守备排”荣誉称号。

上午8时，敌人在坦克掩护下，又向8连蔡司庙阵地进攻。坦克离8连地堡工事70～80米处停下，用坦克炮连续轰击，钢筋水泥地堡被击中一次就震动一下，地堡里震耳欲聋，8连通信员小罗哭着说：“敌人上来了，撤吧！”王忠仁连长说：“不行，一撤就完蛋！只要坚持在地堡里，敌人就不敢上来！”

这一天蔡司庙阵地上足足落了800多发炮弹，但8连坚持下来了，阵地守住了，8连150多人，仅剩39人。

这一天敌人从拂晓到黄昏向我方阵地倾泻了大量炮弹、炸弹，也发动过多次反扑，我阵地虽也有被突破，但经过一天的浴血奋战，予敌人以重大杀伤，巩固了阵地.

……

5月26日战况：

镇内激战至26日上午，高桥敌人一部被歼，大部向三叉港方向逃窜，我军和第30军尾追逃敌，中午占领三叉港，封锁吴淞口，完全攻占了浦东，圆满完成了第三野战军首长交给我浦东作战部队的光荣任务。

5月27日战况：

27日下午，上海战役胜利结束。浦东之战，我31军共毙伤敌2万6千人，俘敌1万6千人（含高桥歼敌5千人）。

我团在浦东作战5昼夜，共伤亡1038人，其中阵亡218人（连干8人，排班长42人，战士168人），全团进入浦东战场时为2300人，作战结束后仅剩900多人。我团抚恤组共收容烈士遗体204具，均已发函给烈士原籍县政府，遗憾的是有18名烈士因家乡在蒋管区而未能发函。”

《皖北日报》（1949年5月27日第一版）

《吉林日报》（1949年5月29日第一版）

解放上海战役已经过去七十三年了，“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昔日战火纷飞、硝烟弥漫的浦东战场，如今已经成为中国高科技经济最活跃、最密集的现代大都市。人们在这块革命前辈洒过鲜血，付出生命的土地上幸福地工作和生活，但他们或许不会知道这里曾经有11位未成年的小战士为了新中国的诞生，为了大上海的解放，他们在黎明之前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在上海解放七十三周年之际，谨以此文缅怀为中国人民革命事业的胜利，在上海市浦东高桥镇蔡司庙阵地壮烈牺牲的人民解放军第31军92师275团2营5连“小鬼班”的11位英雄小战士，并纪念所有为新中国诞生而牺牲的人民英雄，革命烈士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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