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维:恢复公立医院的公益性才是医改方向

作者:潘维 来源:乌有之乡 2015-03-07 919

 2009年以来的医改有两大成就,第一是确定了医改的方向,第二是扩大了医保覆盖面。但眼下出了两个问题。第一是既定的医改方向遭遇严峻挑战,第二是城市里的医改让医患矛盾日趋严峻。城市公立医院的公益性质不再被确认,城市医改居然成了改变公立医院所有制的问题,被所谓社会办医,混合所有制问题劫持了。

  我们百姓的一生可以分成四个阶段,被养、养小、送老、被送。我们普通人主动的生活围绕两个核心,一个是养小、一个是送老。自己怎么被养,就知道自己怎样养小。自己怎么送老,就知道自己会怎样被送。养小送老的问题就是教育和医疗问题。政府是否得民心,主要不在贫富差距,而在能否让人民养小送老越来越容易。我最近在想,什么是幸福?幸福其实主要是免于恐惧。不害怕就是幸福。人民最怕什么?最怕养不起小,送不起老。

  与教育和医疗均等化的世界大趋势背道而驰,养小和送老就会更艰难。我们近年穷追一个东西,叫做“世界一流”。“一流”永远是短缺的,最优秀的医生、医院、教师恒定短缺。都追求一流,百姓养小送老就越来越难,就会与党和政府离心离德。教育和医疗均等化是人类进步的方向。教育的均等化意味着生活起点越来越公正,医疗的均等化意味着生命终点的尊严越来越平等。我们在生活中激烈竞争,分化出贫富尊卑,这是难免的。不平等不是问题,但不平等越来越大却是个严重问题。在百姓生活起点和生命终点尊严上的不平等越来越大,不仅是个严重问题,还是关系到民心向背的重大政治问题。教育和医疗走向均等化还是走向市场化,是个政府同人民在一起,还是被人民抛弃的生死存亡问题。

  私立教育和医院当然可以办。社会办医、社会办教育,为富裕人群服务,那没问题。但那是医改以外的事情。医改要解决的问题是:我们今天的城市里没有一所真正意义上的公立医院。医院已经成为企业,变成吞噬私人医疗支出和国家医保开支的盈利企业。解决这个问题,恢复公立医院的公益性,才应是医改方向。

  医院是赚钱的机构还是治病的公益机构?市场决定论不适用于医疗领域,医疗是公益事业,不是盈利部门。如同教育权,医疗权是基本人权。公元七世纪的我国名医孙思邈(581—682)有云:“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险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工夫形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此则是含灵巨贼。”从《希波克拉底誓言》到由其衍生出的国际和各国医生誓言,到遍布世界的教会医院,医疗行为从来就与市场行为迥异。即便是美国的私立医院系统也是非盈利机构。在我国,社会资本大量投入医院系统,不为盈利为什么?我们中国没有非盈利机构的文化和法律土壤。在我国,医院的“混合所有制改革”只会有一个结果——加强医院的盈利性质。

  今天的医改被说成极为复杂的问题,什么医药问题,医院问题,医生问题,供需问题,等等。当年毛泽东的思路特别清楚,就一句话,“把医疗卫生的重点放到农村去。”那时我们80%多的人民是农民。有了一切从人民利益出发的政治方向,医改问题就很简单。共产党为人民谋幸福,为人的基本医疗权利而奋斗,建立公立医疗系统就不难。由苏联开创的全民免费医疗二战后在英国和欧洲普及。美国早已给低收入人群免费医疗,政府获得了道义制高点。而且现在也开始了全民医保。我国曾经在建国初非常穷困时就建起来过公立医疗系统。无论那时的物质条件有多差,我们迅速提高了人均寿命,普遍改善了我国的医疗卫生状况,并获得了全世界的赞美。而今日本有公立医疗系统,韩国有,南亚有,中亚有,中国的台湾、香港有,英国有,全欧洲有,拉美有,非洲一些国家也有了。在奥运会开幕式上,英国极为自豪地展示了其全民免费医疗系统,因为那是个比美国强得多的系统,而且是在二战后穷困的废墟上建立起来的。那使英国人民从此免受疾病和送老的恐惧。

  若我们的医院以挣钱为业,社会主义中国既不如古人也不如洋人,更不如洋教会。而且医疗市场化必然导致医德堕落。官德也必然因寻求医疗特权而堕落。医患矛盾日趋尖锐,就会有中国靠警察来保卫城市医院的世界奇观。

  医改在于抓住主要矛盾。主要矛盾就是公立医院。我国政府已经三十多年没有给医生发过工资了,全靠医院自己“创收”。而且医保开支里医生拿小头。医生是治病救人的职业,责任大、风险高、工作环境极为特殊,理应获得高薪,获得医保开支的大头。只要医生不去靠信息不对称“创收”,不靠创收盖楼、买设备,什么以药养医、医药代表、药厂加价、进口药奇贵等问题就都会迎刃而解。医生得到有尊严的收入,就不会去挣没尊严的钱。

  医疗权是基本人权。医疗领域不属于市场经济学领域。医患原本是一家。让医疗系统市场化,让医患间做信息不对称的博弈,不仅是邪路,而且是颠覆性的错误。让人民健康,让人民幸福,让人民免于疾病和送老的恐惧,是当代政府生存的硬道理。

  这是我作为一个政治学学者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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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维
潘维
北京大学中国与世界研究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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