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阶段历史观的核心,是经济决定论;经济决定论的核心,是物质决定论。物质决定论是近代以来的主流世界观,与工业资产阶级登上政治舞台、占据社会舞台,与资本主义生产和生活方式席卷世界有内在联系。这是当时的“大势”,到今天也还是,顺之则昌,逆之则亡,马克思主义虽然别有用意,但也不能不避其锋而借其势,这是“科学”社会主义的一半来历。
解释工具与改造目的不统一,是马克思主义(即扬帆说的“那一伙”)的一个深刻矛盾。按照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的公式,其实得不出弱者的翻身——无产阶级代表先进生产力的说法真匪夷所思。马恩列等用辩证法如“反作用力”之类调和弥缝,不过是掩盖了矛盾。这矛盾在毛那里特别突出,例如夹在五阶段论与意志论之间的大跃进、人民公社。毛晚年失意彷徨,似乎不大看马列的书了。
作为理论与实践的结合体(理论也是一种实践),马、列、毛都在“打着红旗反红旗”。这是强者弱者的力量对比所决定的,没别的出路。二十世纪前半,强者那里出了些乱子,被弱者钻了回空子。造反者杀进东京夺了鸟位,五阶段论什么的也进了南书房。后来形势逆转,强者卷土重来,要终结历史,理论上非常简单:把五阶段减去一个共产主义为四阶段就行了。“三个代表”不过是洁本四阶段论。
人与外界的关系在乎人的感受:窝头好吃还是难吃,压迫好受还是难受,归根结底要由人的感受来过滤。这感受不是偏于生理的刺激-反应,就像“直译”,而是富含观念文化的解释,就像“意译”甚至曲译。从这个角度看,人的本质是“唯心”而非“唯物”。恩格斯、列宁谈石头在先,“石头”在后,是从认识论上去说的。但从意义的角度看,石头跟人的关系确乎在于人眼中脑中心中的“石头”,在于观念对石头的解释和翻译。物质生产是否重要,要由不同文化不同社会的意义体系说了算。而且物质生产不同于石头之处在于,它本身并不外在于人的解释系统。作为人类实践的一部分,它本身就是意义的产物。以这样来看上下古今,会看到一个跟五阶段不大一样的历史。
五阶段论的要害是决定论,决定论的要害是宿命论。人类的发生和发展,从宏观看,并无一条既定路线,微观上也是各种力量在搏奕,充满了无尽的变数——历史其实是人创造出来的。人创造历史却妄称遵从历史,打出“天命”“大道”“世界潮流”等规律的旗号,因为那样实在好办事。历史虽是人创造的,但的确还不是人民创造的。虎狼世界的千万年中,历史及基本不属于弱者,规律更不站在奴隶一边。“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动力”的话不知从何说起。这个道理1917年、1949年或许不宜明说,但今天说又何妨?奴隶曾使用假票混上生产力或其他什么宿命论的豪华大巴,如今被售票员轰下来也不必赌气,还是老老实实去较量,一点一滴去改造。当然,有条件的话,也不妨篝火狐鸣,冒充天兵天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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