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慎明:苏联解体是一场巨大的历史灾难

作者:李慎明 来源:环球视野 2013-09-09 1040

  苏联解体是一场巨大的历史灾难

 

  李慎明

  1991年8月24日,这本来是个十分普通的日子。但就在这一天,苏共中央委员会总书记戈尔巴乔夫僭越个人职权,在一个简短的声明中宣布了两项震惊世界的消息:一是“苏共中央不得不采取自行解散这个艰难但又是唯一合理的决定”:二是“我不认为我本人今后还能够完成苏共中央总书记的职责,我将辞去自己的所有职权”,12月25日晚7时,戈尔巴乔夫先是签署了辞去苏联总统的命令,然后在自己的办公室面对苏联几家电视台的直播镜头向全国发表辞职讲话。就在戈尔巴乔关发表电视讲话的时候,克里姆材宫圆屋顶上红色的带有镰刀锤子的苏联国旗悄然落下,标志着苏联从世界政治地图上从此消失。

  1991年,是苏联共产党的最后一年,也是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的最后一年。

  苏联解体对谁是灾难

  如何为苏共亡党、苏联解体这一人类历史上的重大事件定性呢?是一场大灾难还是一次大进步呢?前几年,无论是在俄罗斯还是在其他国家,对这一重大问题都展开了激烈的争论。从一定意义上讲,“好得很”与“糟得很”各不相让。

  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的1913年,欧洲那些自称“文明的”国家正在进行军备竞赛,而成千种报纸、成千个讲坛,用成千种论调以“爱国主义”、“捍卫文化”等幌子为扩大军备寻找理由。针对这一现象,列宁一针见血地指出:“要是一下子看不出是哪些政治集团或者社会集团、势力和人物在维护某些提议、措施等等,那总是要提出‘对谁有利?’这个问题的”:“公众先生们!别相信空话,最好是看看对谁有利!”

  苏共亡党、苏联解体对谁有利,对谁是灾难呢?一是这一事件给俄罗斯人民带来极大的灾难。

  为更好地完成“苏联解体与苏共亡党”这一课题,笔者数次亲身了解考察苏联解体后的俄罗斯,访俄期间,笔者与俄罗斯社会科学研究院院士、莫斯科大学社会学系主任多博林科夫长谈。他说:“俄罗斯近年来所遭受的精神和物质损失,无法计量。实际上,所谓的改革使俄罗斯倒退了20-30年”。访问中,我们获得从苏联解体到20世纪末大约十年间有关俄罗斯社会倒退的不少具体资料,概举如下:

  (1)经济领域:国内生产总值急遽下降,现代工业大国变成原材料附庸。从1991年苏联解体到20世纪末,俄罗斯国内生产总值比1990年下降了52%。而1941-1945年的卫国战争期间仅仅下降了22%;同期工业生产减少了64.5%,农业生产减少了60.4%,卢布贬值,物价飞涨五千多倍。一些现代化航空航天企业改行生产简单的日用品。1990-2001年间,科技领域就业人数从250万下降到80万,大量的高素质人才到美国、西欧甚至发展中国家就业或谋生。从一定意义上讲,俄罗斯已变为西方欧美发达国家甚至新兴工业国家的原料附属国。

  (2)社会领域:分化混乱、人口锐减。今日俄罗斯,严重的贫富两极分化成为现实。1989年10%最贫穷人口收入与10%最富裕人口收入为1比4.7,而1999年这个比例将近1比80。另外,酗酒、精神疾病、无家可归、流浪儿童、卖淫、艾滋病和性病等社会问题成堆。每年约有50万妇女流落到国外卖淫。苏联解体本身使它不只失去大片国土,还使其锐减1亿多人口。就是俄罗斯本身的人口也在逐年减少。根据2002年10月人口普查结果,全国人口总数仅为1.45亿人,比1989年减少两百万人。根据俄罗斯国家统计委员会2005年提供的数据,俄罗斯男子的平均寿命为58.6岁,比20世纪90年代初苏联解体时男性平均寿命的63.4岁还低4.8岁,这使得俄罗斯成为全欧洲男子平均寿命最低的国家。

  (3)社会治安领域:犯罪猖獗,罪犯逍遥法外。剧变十年间各种犯罪,尤其是重大犯罪案件剧增。1990年俄罗斯杀人案为1.43万起,1998年为2.3万起,2001年为2.98万起,2002年已超过3.2万起,每年由于犯罪造成的失踪人口超过十万。实质上每年有20万人被害。犯罪案件急剧增加,每四个成年男人中,就有一个有前科。俄罗斯平均每五分钟就有一人被杀。平均每十万人口有一千个犯人,这是世界上最高的比例。针对平民百姓的那些犯罪现象非常猖獗,有组织犯罪甚至渗透到最高的一些权力机关。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俄罗斯的自由派却依然要求用市场作为解决所有社会经济问题的纲要,他们依然竭力鼓吹小政府,继续弱化、削弱国家各方面的职能。这些自由派所说的“人权保护”实际上保护的是罪犯。

  (4)国家职能领域:严重退化。由于照搬西方的多党制,严重搞乱、破坏了其政治制度,弄虚作假盛行,贪污腐败成风。每年用于贿赂的金钱高达数百亿美元,政府和居民之间缺乏信任和有效的互动。国内到处都是政治公关,政治作秀。一些私人的新闻传媒往往把人民看作是可以拱纵、欺骗的物件。在社会生活的影多重大问题上,普通人民的意见被漠视,被排斥。国家缺乏经过科学论证的发展构想,缺乏解决内政、外交问题的战略性思维。人们对政治的失望在增加,对政治领袖的失望在增加,对其“民主制度”的失望也在增加。

  (5)精神道德领域:社会盛行“丛林法则”。理想信念混乱,伦理观念混乱,丧失了传统的善恶观念和区分是非的能力,社会道德基础恶化,精神面爱全面倒退。一些大众媒体向社会民众传输西方的价值观,这些价值观只是为了巧取豪夺和追取个人的利益,从而造成原有的劳动伦理和热爱劳动品德的丧失。一些大众传媒,如一些电视节目和电视剧甚至公开美化犯罪和黑帮。在严重的社会经济和精神道德危机下没有出路的悲惨生活导致了自杀这样一种社会悲剧现象迅速攀升。1990年俄罗斯自杀人数达2.64万人,1998年为3.547人,而2001年已经达到3.97万人。

  (6)国际地位方面:从超级大国沦为二流国家。俄罗斯当局在剧变后相当长的时期内,迎合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的需要,在世界上很多地方逐步主动放弃自己的盟友,甚至全面撤退,逐渐丧失超级大国的地位。俄罗斯的地缘政治也发生了巨大的逆转:昔日祖国的概念,今日分崩离析,已付东流。自波罗的海三国、中亚和外高加索各前加盟共和国独立后,俄罗斯的版图锐减到17世纪初彼得一世时的规模,并失去波罗的海沿岸的出海口和黑海一带的天然良港。

  近几年,笔者先后四次访俄,无论是季塔连科、多博林科夫还是其他有识人士,在谈到苏联解体、苏共亡党所造成的巨大灾难时无不痛惜万分甚至泪光闪灼。1994年,著名作家、前持不同政见者马克西莫夫去世前躺在病床上对《真理报》记者谈到:“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对现在发生的一切感到如此痛心,”自己的祖国被糟蹋成这个样子,好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被强奸一样。再没有比这更难受的了。”

  俄罗斯在反思

  2003年,我在伏尔加格勒大学与一位30多岁的年轻女教师交谈时,我问苏联解体的根本原因在哪?她低下头半天不语。等她再抬起头时,发现她的眼眶里充满了泪水。她说:“您问的这个问题平时我们都在回避,这是我们心灵上的疮疤。30多岁的俄罗斯人对苏联解体前后的社会发展状况都有一个直观的感受和对比。苏联解体后,绝大部分普通民众的实际生活水平突降了一半。过去我总认为,‘理想、信念、主义、道路’这些东西虚无缥缈,我的理想一是有个好工作,二是有个好家庭。但俄罗斯近十几年社会发展实践的惨痛教训告诉我,那些似乎虚无缥缈的‘理想、信念、主义、道路’,实际上与国家民族的命运乃至于我们每个人和每个家庭的命运都息息相关的。”为研究苏联解体,十多年来,我先后四次到俄罗斯访问。在俄罗斯各地,与各阶层、各群体的人士交谈,一些人常常是热泪涌流并希望中国要认真汲取他们的惨痛教训。他们的切身感受和殷殷话语,极大地冲击着我的心灵。

  与俄罗斯各界人士交流,他们中的不少人不赞成“苏联解体”这一提法,认为应在这一提法的中间加上一个“被”字,变成“苏联被解体”才更为准确。我们认为,从世界“冷战”历史的角度看,俄罗斯朋友们的说法很有道理,西方世界和平演变的战略及其实施对苏联亡党亡国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但“苏联解体”这四个字,陈述的是事实,而不是寻探其原因。造成苏联解体这一悲剧的原因有无数个。“苏联被解体”即西方世界对苏联的和平演变仅仅是苏联解体这一悲剧产生的外因,而苏联共产党的逐步直至最终的彻底变质,则是酿成这一悲剧的内因。

  俄罗斯民族是一个伟大的民族。经历了十多年的动荡和劫难之后,俄罗斯的各界已经开始反思。

  2005年底,俄国两个著名的中性舆论调查机构最新调查结果显示:当今66%的俄罗斯人对苏联解体感到惋惜,76%的人认为苏联有许多值得骄傲的地方:72%和80%的人分别认为戈尔巴乔夫时期和叶利钦时期走了一条错误的道路,只有1%的人希望生活在叶利钦时期。

  2004年12月8日,俄罗斯共产党主席久加诺夫在纪念斯大林诞辰125周年发表的纪念长文中说:“近年来,在国家的衰败、混乱和危机不断的背景下,人们对约瑟夫•斯大林重新评价的兴趣正在日益增长,这已经是公认的事实。”

  学者季诺维也夫,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对斯大林及苏联进行无情批判,20世纪30年代还曾是暗杀斯大林小组的一名成员。他在最近反思时说:苏联之所以取得伟大成就,“是因为有了苏维埃社会主义制度和斯大林的领导”,“应该重新评价30年代斯大林的镇压活动。当然,其中有很多过火的行为”,但“新社会制度的建立往往伴随着同各种势力的斗争”,斯大林的镇压“消除了实际存在的和潜藏的变节者”。就连写过《古拉格群岛》、全盘否定过斯大林的索尔仁尼琴在反思时也说:“我害了俄罗斯祖国。”曾经亲自参与签署协议将苏联解体的三巨头之一、乌克兰前总统克拉夫丘克后来说:“如果说在1991年,我知道国家会发展到今天这样的状况,我宁愿斩断自己的手,也不会签署(导致苏联解体的)《别洛韦日协议》。”

  2003年,笔者在与俄罗斯科学院季塔连科交谈时,他痛切地说:“把苏联送入停尸间的不是别人,而是我们苏联人自己。我们俄罗斯人以我们自己的沉痛灾难为代价,成为耶稣,悲壮地走上祭坛,向世人和历史宣告:苏联的‘民主化’、‘私有化’完全是一条绝路、死路。个别超级大国绝对没有安好心,其他国家民族千万不要重蹈我们的覆辙。”

  2005年,俄罗斯总统普京发表年度国情咨文时,痛心地慨叹:“苏联的解体,是20世纪最严重的地缘政治灾难;对于俄罗斯人民来讲,它是一场真正的悲剧。”

  苏联共产党在拥有20多万名党员的时候,领导二月革命推翻了沙皇专制统治;在拥有35万多名党员的时候,取得了十月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并执掌了全国政权;在拥有554万多名党员的时候,领导人民打败了不可一世的德国法西斯,为结束第二次世界大战立下了不朽功勋。而在拥有近2000万名党员的时候,却丧失了执政地位,亡党亡国。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就出在苏联共产党党内。

  (《环球视野globalview.cn》第575期,摘自《居安思危:苏共二十年的思考》、《居安思考:苏共亡党的历史教训》,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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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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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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