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出卖了多少人？——向忠发叛变事件全解析（其二）

4、向忠发被捕后情报系统的高效运转及事后的多方确认

向忠发被捕后，虽然我党所有的情报系统在顾顺章叛变后已经受到很大程度的破坏，但是仍然在高效运转，以饱和式救援的方式在向中央传递情报。9点钟向忠发被捕，12点钟潘汉年就已经把消息报告给了正在开会的最高领导，效率之高，令人咋舌，而且精确到了向忠发已经叛变的消息。

（1）法租界巡捕房

很少有人知道，我们在法租界巡捕房里是有一个地下党支部的，而且最少一个党员在其中担任了翻译这一核心工作。这一点的秘密程度之高，甚至作为特科最高领导的顾顺章都不知道。只有周恩来和他手下负责这条线的人知道有这个党支部。这个巡捕房的共谍群体大概有陈立年、陈彭年、王范、薛耕莘（这个算关系）等人，其中王范有资料说是公共租界的，而且肯定不止他们几个。

图13法租界巡捕房旧址，今天的黄浦区检察院

向忠发9点被捕，中央12点就被通知到了，这个效率，只可能是法租界巡捕房传出来的情报才可能这么快。

有文献指出，向在法租界巡捕房里见到包探长陆连奎时就跪下来说：“请你帮忙。”陆说：“你不是向忠发吧？”向说：“我是向忠发。”陆说：“我看你不像某党的头子。你们那些某党被捉来时，常把我们骂得狗血淋头，多么英雄气概，哪像你这样熊！”陆又问捕向的人：“你们捕错了人吧？”特务们说：“没有捕错，是他！”

向忠发被押到巡捕房后，未等受刑即自首叛变。他向敌人求饶说：“你们不要问，我什么都说。”他首先供出了陈琮英和杨秀贞的住所，告诉对方“到旅馆先抓那个矬子”，致使陈琮英和杨秀贞当天下午一起被捕。

另外，向忠发带着人去抓陈琮英的时候，还喊了句“他是任弼时的老婆！”当时有法国人，有翻译，但是奇怪的是，当时的翻译基本上翻译了向忠发所有的话，唯独漏过了这句。因为他有浓重的湖北口音，江浙一代的特务也没听太清楚，但这句话被陈琮英记录了下来，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当时法国人会拿她当农妇而没有继续向下追这件事。

有人说是不是因为杨登瀛的缘故，不是的，杨登瀛这时候已经因为顾顺章的原因而被出卖自顾不暇，而且杨登瀛的关系在公共租界，不在法租界。

（2）黄慕兰

黄慕兰也传出了情报，是在下午。虽然黄慕兰有些事情做得不够地下工作的要求，但那是后来的事情。根据她的回忆，是法租界巡捕房的翻译曹炳生出来喝咖啡，见到了她后来的丈夫陈志皋，当时她也在，曹炳生吹嘘自己拿到了大新闻，法租界巡捕房抓到了一个人，50多岁，大金牙，酒糟鼻子，以及手指头的特征等，曾悬赏十万大洋，黄慕兰一听就知道是说的向忠发，然后想法通知潘汉年。

图14黄慕兰

曹炳生的这条消息，是他的同学薛耕莘传递出来的。薛耕莘是混血儿，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英国人，在比利时留学，为法国人服务，但是无论是他还是他的英国母亲，都认中国为祖国，其实他父亲去世的时候，他才5岁，三观都是母亲帮他形成的，他母亲曾经和他说，“要爱中国”，他的母亲这一系是太古集团的，大舅是太古轮船公司的老板。这个消息当天晚上就到了周公那里。当然，他手底下也有党务调查科的人和复兴社特务处的人，在多个鸡蛋上跳舞，自己心里也有一点数。两者相比，还是跟国民党多些。

1917年，薛的母亲病危，从比利时回来。他舅舅要他去读英国贵族学校，他不去，想做中国人；抗战期间也通过他大舅的轮船公司帮新四军运些货物；1950年香港的英国人招募过他，他没去。

解放后把他抓了战犯，但是克公还是尽量照顾了他。

图15右边最矮的是薛耕莘，中间这个是见证了一大开会的程子卿

（3）周公亲自冒险验证

按邓颖超的回忆，下午他们在转移向忠发知道的领导干部住处的时候，就已经得到了向忠发叛变的初步情报。而这一点，很多人都不敢信。当时距离向忠发被引渡到警备司令部的时间，和他带路去抓陈琮英差不多同时。

图16淞沪警备司令部大门

向的供词主要内容是：

1）请国民党饶恕他；

2）说他自己是个挂名摆样子的掌书记，实权在周恩来和陈绍禹手里等。不仅如此，向把恩来、绍禹和博古住的地方都告诉了敌人，并带敌人去捉人。

向忠发知道的秘密地点并不多，但是周恩来、邓颖超的住处他是知道大致在哪里的，而且有钥匙。当天向忠发就带人几经辗转找到了周恩来的住处，周公不信这一点。冒险回到附近，登高看到了暗号，知道这处秘密地点已经被破坏，而知道这个地点的又被捕的，只有刚刚被捕的向忠发。

（4）向忠发进入警备司令部之后的细节供状的抄件

那年头没有复印机，一份抄件已经不容易了。有人说为啥不用照相机，我只能说有些人智力需要提高。那时候，特科是有特工照相机的，钱壮飞拿到徐恩曾的密码就是用的照相机拍照，然后下来慢慢复制，但是特工相机不是那么容易使用的，并不是像今天大家拿手机拍照一样。这些需要专门训练，但是接触到原件的人肯定不是自己人，这种保管档案的人也不可能有能力学会这种高科技装备，抄反而是最简单可靠的，而且抄写文件本来就是日常工作，并不引人注目。

这份抄件来之不易。

特科欧阳新发展了国民党上海社会局局长手下的一个大特务吴汉琪，通过吴汉琪认识了法租界巡捕房的翻译徐某，徐某的哥哥在警备司令部总务处。6月22日晚上，欧阳新就接到了摸清向忠发审讯细节的任务，这几乎和向忠发被从法租界引渡到警备司令部是同时的。

6月24日凌晨，向忠发就被处决。同时，有可靠情报传来，向忠发已经叛变。

欧阳新通过徐某，找到了一个录事（书记员），这个录事已经多次向特科传递出审讯笔录，并获得了大笔的收入，是个可靠的关系，但是这次关于向忠发的审讯，他没有参与。后来这人开出1000大洋的高价，特科毫不犹豫就出了这笔钱，而且中间人的费用特科另出，此人果然很快就串通了当天办案的那位录事，抄了一份出来。

周恩来看到这份抄件，发现很多内容是只有向忠发本人才知道的，这才确认向忠发死前就已经叛变。

（5）另一份抄件

这一份抄件的时效性不如上一份，但是可靠性远超过之。因为这份抄件是警备司令部的共谍搞出来的。这人是翻译家鲍文蔚。

图17鲍文蔚在上海时候收入不知道，但是在这张结婚照的时候，他在北京一个月挣三百大洋，不是一腔热血，干点啥不比掂着脑袋跟我党干日子过得好

鲍文蔚是在向忠发死后才打入警备司令部的，但是他的位置，能接触到很多人接触不到的东西，而且这时候向忠发的材料的时效性！已经没有向刚被捕时那么高，获取的难度低多了。另外，鲍文蔚这人过目不忘，这个天分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

鲍文蔚毕业于北大，学的是英国文学，他和潘汉年是故交，后来留学法国学习法国文学，1932年3月回国，刚回国的鲍文蔚意气风发，中法大学要他去做教授，商务印书馆要他做法国文学作品翻译，上海市政府特聘他为法语翻译处首席顾问，但是好友潘汉年一句话，“你留在上海，跟我们一起干革命吧。”鲍文蔚二话不说，就成了特科的一员。

鲍文蔚曾对女儿这样解释当年参加特科的原因:“当时自己三十出头正年轻，充满激情和勇气，加上和潘汉年是朋友，认为做的是好事，所以不怎么考虑危险。”

之后他的领导就成了李胖子，这个李胖子，就是前面提到的欧阳新。1932年5月份，鲍文蔚成了警备司令部的秘书，这时候警备司令部的司令是19路军的戴戟，那时候的警备司令部对于我党还是毫不客气的。不知道戴戟的作为，是不是曾经给博古等从上海撤退到中央苏区的领导们留下了什么阴影，反正到后来福建事变，教员提出联合十九路军的时候，遭到了中央其他人全体的抵制。

鲍文蔚后来是少校秘书，又是上海市政府的红人，在秘书室位置很超然。他这个人也有意识的多交朋友，因此拿到了很多关键情报。比如二次抄录的向忠发供状，廖承志的关押地点，国军的密码等。其中密码这一点尤其显示能力，因为译电员坐他背后，他单凭看一眼就能记住那一页的密码，然后找机会写下来。陆陆续续他一共传递了二三十次密码，但是传给谁，他不知道。

（6）中统的内部文件和其他叛徒的供状

国民党中统机关内部印行的《转变》一书(1933年12月出版)的附录中，刊登了《前伪某党中央掌书记向忠发的报告》全文。《转变》一书，是中统特务们为了劝说被捕的我党党员们“转变”而印的。从内容看，似乎是依照审讯记录整理的，所以许多人名写成同音异字，如康生化名赵容被写成“赵云”，陈云当时化名廖陈云被写作“廖成云”，李富春写作“李福春”等等。这份资料还是很有时效性和参考价值的。

曾任“五卅”时上海总工会组织部长兼我党江浙区委书记的余飞，解放后在其自首书中写道：“向忠发的确自首，的确成了党的叛徒，他不但泄漏了许多党的秘密，并指出四个党的重要机关。”这个余飞大家可能觉得不知名，但是他的前妻就比较有名了，是南京地下市委的最后一任市委书记陈修良，地下战线的优秀指挥员。余飞原名余茂怀，陈修良的第一任丈夫是左联五烈士之一的李求实，因为陈修良去苏联，两人感情淡漠后分手，余飞乘虚而入。但是余飞这个渣男隐瞒了在安徽老家还有个老婆的事实，于是陈修良就莫名地成了小三，直到余飞叛变才解脱。余飞和陈修良的儿子送到了余飞的安徽老家，女儿留在莫斯科被一位老布尔什维克收养，解放后回国，随沙文汉的姓，是一位俄语教授，同时精通俄语、法语、英语还有中文。

图18陈修良莫名其妙成了小三

余飞叛变后主要干劝降，先后劝降过邓中夏和罗登贤，都被痛骂。解放前被扔在大陆，50年代初被发现，关进监狱病死。

（7）同案被捕党员的指认

6月22日下午，向忠发带人抓捕了陈琮英，随后23日凌晨，带人破坏了一处秘密机关，也是中央秘书处专供领导阅读文件的地方，当时安排转移的时候把他们给忘了。本来这个机关文件都已经在前两天转移走了，但是落下了一张有王明签名的纸。

图19张纪恩

这处机关被捕的是张纪恩、张越霞夫妇，他们及时发出了告警信号，然后被捕。被捕后双双受到了向忠发的指认，但是因为证据不足，张越霞首先和陈琮英一起被释放，张纪恩后来也被释放。他们都活到了解放后的九十年代，陈琮英甚至活到了这个世纪，他们就是向忠发叛变的活证据。他们当时在被审判的时候，审判者曾给他们出示了向忠发的案卷，其中有向忠发生前的照片和被枪毙后的照片，还有向忠发写的供词。恰好张纪恩是个笔迹鉴定大师，看人的笔迹是一绝，不要说当时看一眼，他老年后都能看出别人本人都看不出来的笔迹，甚至邓颖超的花式签名，他都能一眼认出。而且，张纪恩、张越霞夫妇的身后，还有一个非常美的爱情故事，本文非常严肃，就不在这里展开了，留待将来慢慢说。

（8）警备司令部被关押者的回忆

这个说的是郑超麟。

图20郑超麟

郑超麟是旅欧少年共产党的创始人，老托派，1931年在警备司令部关押的时候就已经被开除出党，而后一辈子坐了多年的监狱，包括1949年前后。他记忆力超强，而且老了之后思维能力毫不下降，并且文笔极佳，留下了很多珍贵的资料。郑超麟所在的托派，内部分了好几个小派，相互之间还各有争斗。1931年5月21日被捕后，6月初关进了龙华警备司令部，正好向忠发的最后一夜也在警备司令部，那时只有几条监房，并不大。夜里他听到了向忠发被提出，也听见了秘密枪毙向忠发的一声枪响。

结合前面张纪恩看到的照片，向忠发是被枪毙的。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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