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高明:生态平衡的耕作之道--从理论到实践

作者:蒋高明 来源:作者博客 2014-01-21 1728

  本文发表于环保部《绿叶》杂志2013年第12期

  蒋高明

  生态农业,顾名思义生态环境要良好,生态在前,农业在后。而国内搞的许多生态农业,大都没有考虑生态要素,而仅仅停留在喊口号阶段。在理想的生态环境条件下,农业中的各种元素是能够循环起来的,生态是平衡的。农业生态失衡是最近半个多世纪以来发生重大事件,发达国家走过了工业化农业的弯路,投资到健康的成本越来越大。美国利用工业化办法生产食品,食品价格低廉,他们用来购买食物的费用占总收入的11%,但用来购买药物和用于医疗的非常则高达17%,这就是工业化农业带来的生态与健康代价。鉴于此,很多有识之士开始重新思考农业,试图恢复生态平衡的农业模式。作为有六千多年农业文明历史的中国,生态农业或有机农业能否在中国大地上遍地开花呢?

  一、生态农业的生态要素及其作用

  

  一个理想的生态农业模式,应当是相对合理的,是自然平衡的。生态农业模式,追求的是无虫害、无病害、少草害的环境,即农田生态系统中的物种还存在,但由于生态平衡和适当人工干预带来的效益,没有一个物种能够爆发成灾,相应地保持了农作物的优势种群。如果实现了这些目标,则生态农业是将产量维持、环境保护、健康保护、生物多样性维护、人类安居、就业等一系列复杂问题简单化的,理应得到社会的认可和政府的支持。健康的农业生态系统,至少应当保持如下要素:

  一、丰富的生物多样性。农田是在自然生态基础上,通过人类努力改造而来的,主要来自森林、湿地或草原。有的改造过程漫长,如山东、河南一带的农田就利用了四五千年,有些则比较年轻,如东北的松嫩平原,只有不到半个世纪的历史。美国的农田历史大多在两三百年之间,远远低于中国的农业开垦历史。如果仔细观测,农田中还保留着很多自然要素,如乡土树种、杂草、害虫、益虫或益鸟,部分中小型野生动物等,那些在偏远山区的农田自然要素更多。人类种植的谷物,如小麦、水稻、玉米等都是长期选育的结果;饲养的动物,如猪、鸡、牛、狗、猫等,是由野生动物驯化而来。除了人类可食的物种外,农田多样性越丰富,其系统越稳定。

  二、农田湿地。农田湿地主要为鸟类或各种动物提供饮用水源,同时起到灌溉之功效。可惜的是,当前农田湿地消失严重。中国北方农村曾经的池塘、“涝洼地”,即使常年土壤湿润的地方也打不出水来了。土地联产承包后,农民种地积极性调动起来后,庄稼活很快就不够干的了,土地遂显得紧缺,那些“涝洼地”就成了农民待垦的“荒地”。农民深挖排水沟,并从远处运来沙土堵住泉眼,再垫上厚厚的土,湿地变干了。仅仅几年功夫下来,中国北方村子里的大小池塘“蒸发”了,季节沟渠也被整平了,河道两边的天然植被也被砍光种上了庄稼和杨树,在城镇周围的土地则被沥青水泥封闭了。乡村土地多了,但湿地消失了,干旱的天数多了。

  在全国范围内,乡村湿地的消失触目惊心:在北方,河北省过去50年来湿地消失了90%,即便侥幸存留的湿地,八成以上也变成了污水排泄场所;陕西关中一带30多个县,几十年来消失上万个池塘;在南方,中国最大的淡水湖鄱阳湖。水域面积从最高4000平方公里减少到不足50平方公里。因湿地消失,干旱几度由北方转移到鱼米之乡的江南,如2007年,鄱阳湖大旱,湖畔城市上千万人遭受饮水危机。

  三、本地森林与农田防护林。本地森林是鸟类和部分小型动物的栖息地,现在益鸟没有了这些庇护地,除害虫只有用农药。那些虫媒花植物如苹果、梨、油菜等等传花授粉粉也很困难,要么采用人工授粉,要么面临减产。

  四、健康的土壤,高的有机质,少农药或零农药。中国内地粮食主产区土壤有机质从最初的20%下降到1-2%,这个过程经历了几千年,现在还有继续下降的危险。有机肥对维持高度平衡的细菌与真菌多样性,维持土壤动物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没有有机肥,一味使用化肥,造成土壤板结、酸化、土壤生物多样性严重下降,病害也就接触而至了。长期使用化肥,除造成土壤板结外,还造成土壤酸化,严重酸化的我国北方某些耕地土壤pH由>7下降到pH<5。

  五、没有农膜覆盖,去除病害。农膜短期提高效益,但危害是巨大的。其主要危害在于,农膜在自然界无法降解,大部分被农民在地头焚烧,低于800度燃烧农膜,会释放二噁英等严重的致癌物质。采用农膜覆盖方法生产食物,就是一边生产食物,一边制造疾病,必须从源头杜绝这种现象继续发生。

  一个地区的生态条件越好,天敌昆虫和鸟类就越多,对农药的依赖就越小。在海南省澄迈县,我们发现当地种植咖啡基本不打农药,种植水稻仅打两遍农药,远低于内地农区(农区玉米打五六遍农药;果树打二十多遍农药),这主要得益于其良好的自然生态。因此,恢复生态平衡,让农业中的元素循环起来,充分调动农业中的各种要素,可在健康的环境下,生产健康的食物。

  二、弘毅生态农场的实践效果

  在生态平衡的农业系统内,害虫已不危害,病害基本不会发生,养分能够循环,杂草只有人勤快一些,就能够从源头得到控制。这样的生态农业,要求人不离土就能够就业、生活、养老,他们不需要外界输入食物,相反农民还为城市人群生产了健康的食物和制衣的原料。这样具有良好前景的生态农业为什么没有发展起来呢?这是因为,生态农业承担了环境保护,人类健康,技术传承、农民就业、大学生就业的各种压力,如果单依靠市场,政府将大量的经费补贴到破坏环境的现代农业上面,生态农业就被打压。没有好的回报,只能劣币去除良币,最终加大了健康成本,造成医院与制药厂的火爆。这在全球都是一样的。

  2006年7月18日,笔者带来自己的科研团队,在山东省平邑县蒋家庄成立了弘毅生态农场。其核心思路是充分利用生态学原理,而非单一技术提升农业生态系统生产力,创建“低投入、零污染、高产出”农业,实现农业可持续发展。试验农场摒弃化肥、农药、除草剂、农膜、添加剂、转基因6项不可持续技术,增加生物多样性,从秸秆、“害”虫、“杂”草综合开发利用入手,种、养、加结合,实现元素循环与能量流动,生产纯正有机食品,推动城市社区支持农业;增加农民收入,带动农民就业;最终实现耕地固碳。

  在弘毅生态农场,我们采取“物理+生物”方法控制虫害,试验区彻底实行零农药、零化肥、零农膜覆盖,不用转基因技术,虫害控制量从开始时的0.45 公斤/天(2009)下降到 0.02 公斤/天 (2012),每盏灯年捕获量从33.8公斤下降到 2.4 公斤,与此同时天敌鸟类如燕子、麻雀大量回归,瓢虫、食蚜蝇、螳螂等天敌益虫大量出现,害虫几乎没有机会对作物造成危害。

  在现代农业模式下,山东农民种植三季(小麦或大蒜、西瓜、玉米),纯收入不足1000元/亩,而弘毅生态农场的有机农田亩净收入5000元/亩。经过7年有机肥还田,在坚持“六不用”(不用化肥、农药、农膜、除草剂、添加剂、转基因)前提下,该农场已成功将低产田(600公斤/亩,玉米小麦周年产量)改造成吨粮田(1028公斤/亩),充分显示了生态循环农业的强大威力。

  目前,弘毅生态农场年养牛123头(其中基础母畜63头),养鸡2000只、养鹅1200只,种植有机粮食100亩、有机蔬菜5亩、有机果园5亩。弘毅生态农场总部面积20亩,含牛舍2.32亩;本地树群落8亩(林下养鸡、鹅), 人工湿地4.8亩;另有生态绿地5亩,定位研究站及活动面积2.09亩; 诱虫灯控制面积500亩;带动大学生、农民全年就业20人。弘毅生态农场使用的耕地不足150亩,且为低产田,如果发展现代农业,根本不可能带动农民和大学生就业,农田污染与地力下降不说,市场低迷的农产品,已使很多农民放弃耕作,进城打工去了。弘毅生态农场的做法,就是让农民进城去做的工作回到农场,让农业回归农业,让元素循环起来,让生态平衡起来,人不要干动物的活(如传花授粉),不要继续破坏生态平衡(如喷撒农药赶跑了益虫益鸟)。

  弘毅生态农场通过过硬的有机食品得到市场认可,最终证明生态学不是软道理。有机食品产业如果做真、做大、做强,既能满足消费者对安全食品的基本需求,又带领农民保护生态环境,还能实现耕地固碳、减少温室气体排放的远期目标。目前,弘毅生态农场已被山东省生态文明研究中心列为研究实践基地; 农场产品通过国家有机食品认证; 通过专业销售网络配送到全国各地。

  实验开展7年来,已带动农场所在地蒋家庄村10户农民,开展秸秆养牛160头;带动蒋家庄以及周围村、乡镇等发展林下养鸡30000只;养蛋鸭300只;养笨猪150头;成立了由农民组成的“山东平邑乡土生态种植专业合作社”;带动蒋家庄建设户用沼气130户;带动蒋家庄村容整治街道1500米。带动山东、河南、河北、内蒙古、甘肃、浙江、江苏、广东、中国人民解放军总装备部某基地等企业家、农民、军人从事有机农业,在全国累计推广有机农(草)业面积约14.5万亩,充分展示了科研示范作用。

  三、生态农场实践中的困惑与希望

  弘毅生态农场掌握了“零农药”控制病虫害的生态综合防控技术。与生物技术防治病虫害不断升级一样,生态农业技术也是日新月异的。生态农业对病虫害防控,与化学农业的不同点在于:生态农业首先必须有良好的生态环境,在健康的环境下,才能生产健康的食品;生态农业以预防为主,以增加作物抵抗力为主,不是待虫害爆发才控制,等庄稼生病了才看病。

  当前农业中用工最多的是除草,技术改进也最大。花10元的除草剂将1亩地1季的杂草就基本控制了,而如果用人工则需要至少80元锄一遍草。山东一带种植两茬作物(小麦和玉米)至少锄草3遍(小麦已简化到锄草1次),费用是240元,除草剂仅为20元。看似这样的技术有很大的优势,农民再也没有人摸锄头了,但是其生态环境和健康的影响是巨大的。长期使用除草剂,地里已经没有了青蛙、蚯蚓和其他小生命,含草甘膦除草剂的食物造成人群健康的危害,主要表现在对生殖系统的破坏。除草剂对人体的危害到底有多大呢?举一个极端的例子就能够说明问题。农民自杀如果喝的是农药,到医院里还能抢救过来,如果喝的是除草剂,人到不了医院就毙命了。除草剂下面土地是光板地,雨季非常容易发生水土流失,而传统的除草就没有这个问题。

  从理论上讲,弘毅生态农场探索的生态友好的耕作技术,在全国不同地区,即在亚热带、暖温带、寒温带、以及干旱区都是能够推广的。可是,即使在我们实验地周围的农户,他们也不愿意采取我们的办法。推广的难度在哪里呢?原来生态农业对生态环境、对城里人的健康是有好处的,但对于推销农药的厂家、专家、销售商没有好处,他们经常吓唬农民,不打农药就会绝产,连农业部副部长长也这样说。农民不愿意冒风险,生产优质食物没有经济回报,他们没有积极性。环境保护与农民没有关系,农民竞相采用不健康的办法生产食品,仅生产少量好的食品自己吃。

  有机食品是指按照国家有机食品标准要求,并通过独立机构认证的环保型安全食品。它包括一切可以食用的农副产品,必须满足以下四个条件:一是有机原料,原料必须来自已经建立或正在建立的有机农业生产体系,或是采用有机方式采集的野生天然产品;二是有机过程,产品在整个生产过程中必须严格遵循有机食品的加工、包装、贮藏、运输等要求;三是有机跟踪,生产者在有机食品生产和流通过程中必须有完善的跟踪审查体系和完整的生产和销售档案记录;四是有机认证,必须通过独立的有机认证机构来认证审查。

  在上面四个条件中,最容易做到的是第四个,其次是第三个,最难的是第一个和第二个。为了让消费者心理上“满足”,商家往往愿意花大力气去搞所谓的“认证”和“跟踪”,而对有机原料和有机生产过程(全程不打农药、不施化肥、不搞反季节、不搞转基因、不用添加剂、不用除草剂等等)则不愿意去花工夫。最关键的是,“认证”和“追踪”来得容易,且有更大的“蒙蔽”性,而认真遵守有机食品生产的工艺流程,则费工、费时、投入大、见效慢,谁认真做谁就吃亏,这就造成了生态农业“叫好不叫座”的尴尬局面。

  四、弘毅生态农场食品销售模式

  一个人从看不见的受精卵开始,到长成一个美丽的大姑娘,或结实的小伙子,构成其体内的元素都是从食物中获得的。当前城市医院火爆,制药厂暴利,城市药店生意兴隆,都说明我们的食品结构发生了很大的问题。农民生产食品采取“双轨制”(即不打农药不上化肥的安全食品留给自己吃,有问题的卖给城里人)已成为公开的秘密。在这样的形势下,城市人群怎么办?是继续将冤枉钱交给医院、制药厂、火葬场和墓地,还是明智地消费食品,获得健康的身体呢?幸喜的是,当前城市消费者正在觉醒,从发达国家到中国,所形成的一股很强的消费力量,将对中国城乡带来巨大的变化。

  安全食品是生产出来的,不是监督出来的。最彻底的监控是良心监控,即在生产过程中兑现其承诺,这就对生产者提出了非常高的要求。如果不添加那些有害物质,是无论如何也检测不出来的。我们创办的弘毅生态农场,也在积极推出自己的销售平台,即“六不用”产品,即不用农药、化肥、除草剂、添加剂、农膜、转基因。其中,农场产品会根据农产品收货时节而调节,所有产品均在当地粗加工,产品有玉米面、玉米碴;小麦季目前为:面粉、全麦面粉、麦仁、面条。根据农场发展,陆续推出豆类产品及其它易于储存及运输的产品;如豆类、蔬菜、和柴鸡蛋,视销售情况扩大规模。

  弘毅生态农场根据消费者需要,凭诚信经营,不以盈利为最终目的,有多少能力办多少事,不欺骗消费者,以品牌赢得市场。这是“打铁还需自身硬”的一种做法,是从自身做起的一种模式。目前,这种模式已经赢得了北京、浙江、辽宁、江苏、广州、山东甚至台湾的部分消费者。

  弘毅生态农场的发货方式也很简单,可根据客户自身需求,分为物流和快递两种。在量少时他们安排快递发货,达到一定量后经客户同意安排物流。两种货运方式我们均能争取低价、速度,快递默认申通快递,物流则根据不同地区选择。有需要的消费者可仔细阅读产品说明,若不确定可先选择品尝。每个客户在第一次选择产品时只要不大于一个采购单位,弘毅生态农场默认为品尝,直接发货。品尝产品弘毅农场采用货到付款的方式。这种模式,如果在小范围获得成功,完全可以在全国发展会员,采取统一的严格的标准,实现以生产者严格自律的安全食品生产与销售模式。

  消费者单纯迷信有机认证,商家给你的肯定是“牌子真、东西假”的产品。而坚持严格按照有机标准生产费用增大,这也加大了有机农业推广的难度。另外,国内流行的有机认证标准是有问题的,强调一点化肥不能使用,企业在实施起来根本做不到,只好偷用。其实,欧盟、美国和日本的有机标准是允许使用少量的化肥和农药的。弘毅生态农场的标准是最严格的,采用的是“六不用”,即化肥、农药、农膜、除草剂、添加剂、转基因。其实,如果允许使用哪怕四分之一的化肥,其余的不用,则有机农业的成本就会大大下降了——因为产量基本保证了。

微信扫一扫|长按识别,进入读者交流群

蒋高明
蒋高明
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首席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