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农业部”谈转基因
记者手记
“从中国进口的食品中有没有过非法转基因流入？”采访行将结束的时候，我临时加了一个问题。
“Yes！”听到这个问题，那位长相酷似刘德华的二阶堂先生已经等不及日文翻译了。他说2013年，他们发现一批来自中国的米粉中使用了含有BT杀虫基因的大米。他们得到的官方回复是：“中国政府没有核准过转基因大米的商业种植”。
二阶堂认为，从这个情况看，似乎在某些地方存在非法种植。他反问我：“这也是我想交流的，这个事情有没有在中国引起轰动？中国民众关注吗？”
“中国人讨论转基因话题，不光谈科学，也讨论管理。”我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了。
实际上，转基因大米流入日本的事并没有太多公开报道，不过据《中国经营报》等国内媒体统计，从2006年起到2013年，欧盟预警系统总计通报了184次中国输欧食品中被检测出非法转基因，其中大米制品和含有大米的制品175次。
在整理以下对话的时候，我发现对方完整地阐释了日本政府针对转基因问题的态度，包括风险评估、风险管理和风险交流。直到现在他们还在追踪可能流入的转基因木瓜花粉，公务员干成这样容易吗？
资料来源：日本农林水产省提供、杜仪方翻译
文丨蒋昕捷
在日本，转基因是让人迷惑的矛盾体。
截至目前，共有130个转基因植物获得了日本政府商业种植的许可，但实际种植的只有一款转基因玫瑰；每年以千万吨计的转基因粮食进口到日本，其中完成安全评估的179种食品及原料都已获准投放市场，但在日本超市里却很难找到转基因食品；在日本，含有转基因成分的食品都必须标示（转基因的原料含量超过5%时，需要强制标示。如果加工成品中已经不含转基因表达成分的，不需要强制标示），但即使算上标识的成本，转基因食品往往卖得比普通食品还要便宜。
在日本，政府对转基因话题也显得并不敏感。
至少日本食品安全委员会、厚生劳动省、农林水产省都很愿意回答记者关于转基因的问题。最终，负责转基因项目核准和监管工作的日本农林水产省农业安全管理课课长辅佐二阶堂孝彦接受了南方周末记者的专访。
“我们的工作并非促使消费者购买转基因食品，而是要把科学试验结果和数据准确无误地传达给日本民众。”二阶堂孝彦说，“我们提供信息，让消费者自行判断是否购买这些食物。我们尊重每个人不同的价值观和选择。”
确保转基因农作物安全的流程。资料来源：日本农林水产省提供、杜仪方翻译 （曾子颖/图）
南方周末：作为监管部门，怎么确认转基因食品的安全性？
二阶堂孝彦：日本有一套关于转基因食品安全的核准机制。转基因安全包括三个层面。一是人吃了是否安全，二是作为饲料给动物食用是否安全，三是对环境和生物多样性会不会产生影响。为此，环境省、农林水产省、厚生劳动省依据《食品安全基本法》《饲料安全法》等法律履行各自的职责，最终做出综合评判。在日本，企业从申请核准到审批通过需要3年时间。其中，食品安全性和饲料安全性的检验评估需要一年，对环境的影响则需要更长的时间。
南方周末：为什么农户和企业不愿意种植转基因作物？
二阶堂孝彦：原因有三个。一是即使种植了，也不会有市场。比如日本的传统食品纳豆（大豆经纳豆菌发酵而成），如果是转基因大豆做的，很少有日本人愿意购买。二是涉及日本国情，日本农业用地面积很小。比如相邻的两家农户，一个种植转基因，一个种植非转基因的，后者就会非常担心，转基因作物的花粉会不会飘到自家农田产生杂交。最后一个原因在于还没有适合日本种植的转基因种子。孟山都和杜邦这两家公司提供的转基因种子都是适合美国国土种植的，由于受到土壤、降水量、温度等多种因素的影响，并不适合在日本种植。
南方周末：但是日本似乎每年都进口来自美国的转基因作物，有具体数字吗？
二阶堂孝彦：我的回答是“大量进口”。具体数字没有统计，但可以推算出来。比如2012年日本进口的玉米总量是1489万吨，其中74.7%来自美国。美国国内转基因玉米占玉米总量的88%。这样算下来，日本进口的转基因玉米大约是978万吨，占玉米进口总量的65.7%
不过，这些转基因作物不是用来直接消费的，而是用于生产饲料和加工食用油的原料。目前，日本进口的转基因玉米几乎都加工成了饲料，而消费者食用的甜玉米都是非转基因的。
南方周末：转基因大豆油和非转基因大豆油在市场上有比例吗？
二阶堂孝彦：按照上述方法推算，日本市场上转基因食用油占食用油总量的60%左右。
而消费者直接消费的豆腐、纳豆等食品使用的都是非转基因大豆。过去，主要是巴西向日本出口非转基因大豆，随着近年来巴西国内转基因大豆比例的逐渐提升，日本现在转而进口其他国家的非转基因大豆。
南方周末：日本政府考虑把水稻转基因并且商业化种植吗？
二阶堂孝彦：大米的转基因技术还处在研究阶段，在日本，还没有任何转基因大米得到商业种植的许可。而正在试验的转基因大米主要用于生产药品，专治花粉过敏症。目前已经完成了动物试验，人体试验还没有展开。
由于20%日本民众患有这类花粉过敏症，科学家把杉木花粉的蛋白基因植入到大米中。因为要让农作物起药效的话，需要食用的量会比较大，未来可能会拿这类转基因大米当药吃。
南方周末：除了药用大米之外，有没有针对普通大米的转基因研究？
二阶堂孝彦：我们正在通过转基因技术，试图搞清楚是什么基因决定了水稻的产量和生长速度。但我们研究的目的并不是开发商业化种植的转基因大米，而是如何利用转基因技术搞清楚原理，促进育种增产。
南方周末：在日本，正在研究阶段的种子会被非法种植甚至流入消费市场吗？
二阶堂孝彦：目前仅发生过一个案例。2012年在日本的冲绳县，一些来自台湾的正处于研究阶段的转基因木瓜被非法种植。我们随即对当地的木瓜农场都做了检查，找到了所有转基因木瓜树，8000棵左右的木瓜树因此被砍伐。
尽管如此，也存在这样的可能，转基因木瓜的花粉和种子埋在土壤里，后来被鸟吃了，转移到其它地方，在此过程中再次授粉或发芽。对于这一风险，目前我们还在追查中。
南方周末：日本为什么要求转基因食品必须标识？会不会增加消费成本？
二阶堂孝彦：日本在2000年出台了有关转基因食品标识的法规。根据规定，如果使用了转基因材料，就必须标识（前文已注解）。因为日本民众有很强的倾向，不希望吃到转基因食品，所以这个法律还规定，允许标识“不含转基因”。
理论上标识会导致管理成本上升。不过，我们也在做市场监控，结果标识之后，只要使用了转基因材料，消费者大多都不愿意购买。市场选择的结果，导致我们在超市中很少看到转基因纳豆。
南方周末：日本民众对转基因态度趋向保守，日本政府对转基因技术是什么态度？
二阶堂孝彦：转基因话题涉及很多层面，我们对转基因技术解决一些农业问题充满期待，但同时也有消费者担心会存在不良的影响。因此帮助消费者确定转基因技术的安全性是我们应尽的责任，我们也需要得到消费者对转基因食品的理解。
政府的工作并非促使消费者购买转基因食品，而是要把科学试验结果和数据准确无误地传达给日本人民。我们提供信息，让消费者自行判断是否购买这些食物。我们尊重每个人不同的价值观和选择。
南方周末：眼看自己的转基因研究成果无法得到转化，日本的科研人员会感到困扰吗？
二阶堂孝彦：我们感受到了二者之间的争论，作为政府部门我们会大力推动科学界和普通民众的交流，比如召集市民交流会。由于转基因技术大多在茨城县开展相关研究，当地政府也会邀请附近的市民参观相关设施，参与交流会，获取民众的理解和支持。
本文发表于2014年3月13日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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