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锡良：文化的“新”与“旧”

　　文化的“新”与“旧”

　　某年，北京开了个大会，议的是“文化振兴战略”，讲话的、听话的都信心满满，说一定能够实现中华文化的再次振兴。于是乎，全国各地忙着“搜文化”，文字的、遗迹的、人物的、传说的全都搜了个遍，最后，诸子百家上位当是自然，连潘金莲、孙悟空、秦桧、寺庙祠堂等都成了各地文化振兴的生财依托和文化亮点。

　　坦白点讲，中国很多人做事向来不大讲理，偏偏喜欢吹嘘自己是礼仪之邦，中国官员多数不懂文化本源，每每爱做“文化搭台经贸唱戏”之事，事后还不忘加一句“文化创新”的巨大功绩。文化与经济本不可分割，但这些浮官用从钱眼里吹文化气泡的伎俩实现所谓的文化振兴结果肯定只有瞬间的生命。

　　个人会反思，社会会反思，国家也会反思，积弊一多，总要找些原因，找找来去，最后总是会找到人的头上，而人则时常与文化融为一体，所以，结果就吵着要反思文化。我们中国人很爱怀旧，反思文化不知不觉就变成了重拾新的旧文化。什么叫新的旧文化?挂新文化牌坊演旧封建程式即是，亦可认为旧文化身上涮新油漆。

　　真要反思文化，没有比从生活文化反思为出发点更为合适，生活是反应人物面貌的最可靠最有价值的文化，生活是简单的，是朴素的，甚至是很原始的，它的结构是人类世界最生动、最不脱离的文化结构，生活之外的文化没有不含演出元素的。

　　有一次，在新世纪大酒店参加一场婚礼，与会宾客大约有三十桌容量之多，气派之大自不必表述，席间感叹总不可少，稍上点年纪的同事感叹自己的婚事：我们当年也就是给每个同事发几颗糖，请同事吃餐便饭，帖副对联，乐一乐就算结婚，不要彩礼，不收礼金，哪有今天这么好的生活啊!我就告诉他们：你们的结婚才是真正的新婚，是最代表人类新文化的最先进婚礼。

　　穿一身西方式的婚纱礼服在大酒店里先行宣誓之词再行三拜之礼，这算什么新文化啊?首先是学人家的文化学得不伦不类，人家信基督教，放在教堂里举行，你又不信教，却在酒店里假装出向上帝宣誓状，哪门子文化?学基督程式也可以，偏偏又要加上“拜祖先、拜高堂、夫妻对拜”的一环，跪下讨个红包，做出满脸堆笑状，丝毫也看不出结婚的神圣，跪下去并不代表中华礼仪文化的回归，更不能说明中国人如何个比它国更尊老敬贤。再说到参加婚礼的宾客，自从兴以钱随礼起，从10元到20元，再到50元100元，现在已经发展500元1000元甚至10000万元不等的水平。办婚礼与资本市场的融资异曲同工，宾客与投资人无甚差别，某些地方，女方家长还张大嘴巴要彩礼，跟买卖人口几无差别。

　　新中国成立后兴起的简单婚礼其实是最具先进性的新文化，被后时代的人当作“忆苦思甜”的旧文化是物质进步后的一个悲剧性结果。新文化，首先必须是给所有人带来幸福减少压力的文化，而不是反之，令人痛苦无奈的文化，无论它从时间上如何泛新，但从内容上必然是要被淘汰的垃圾文化。

　　说了结婚，再说丧事。一般来说，家里死了人，总该是以悲伤为主，虽然中国自古以来就有“白喜事”一说。但是，如果把“白喜事”演得象生儿嫁女一般热闹喜庆就是亘古未有的特别新文化了。在中国大多数地方，都有守孝三天的风俗，湖南大体一样，不同的是，湖南不是守孝三天，而是大吃大喝三天，唱歌或唱戏三天，家里条件好的，请个花鼓戏班搭台唱三天戏，条件差一点的，也得勉强请个民间乐队唱上三天流行歌曲，连“何日君再来、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得到你人却得不到你心”居然也是点唱单中的歌曲!说到流水席，就更让人难以承受，来了都是客，吃它两三天，从早吃到晚，吃到人升天。这种折磨活人的“死人文化”难道不该死去吗?还要新下去吗?

　　中国人崇拜祖先是有历史文化传统的，拜神、拜鬼、拜祖宗是很多民族长期传承的文化礼仪，一般平民只祭祀祖先，拜神和拜鬼的礼仪常由官方有身份的人主持。普通人祭拜祖先也不复杂，点柱香，放点祭品，烧些黄纸，三叩首就算走完程序。从时间上看，几千年传下来的程序已经很旧了，如果尊从祖制，以简单仪式追思先人倒也有日久弥新之感，并不觉得简单就落后。然而，一旦文化创新与腐朽堕落捆绑到一起，其形象就不堪入目了。清明时节，仅给祖先烧钱已经不算孝顺，已经不算有出息，烧银行，烧别墅，烧汽车，烧轮船，烧二奶，烧情人，烧避孕套，烧官位，烧房产证等等千奇百怪的祭品纷纷飘向阴间，祭祀现场既无追思的严肃性，更看不到怀念祖辈的情感。每到清明时节，我除了睡觉时会回忆起父母及祖父母的形象之外，多半是希望“破四旧”的运动再演一次，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找不出比中国这里更旧的“新文化”了，中国人拾起的不是文化传统，而是将传统进一步变态化。

　　说到文化，中国始终回避不了儒家文化这座山丘，不少新时代公知把今天中国道德落后的原因归咎于新中国成立后的“破四旧”运动，声言只要捡起儒家文化和其它百家文化便可以重建中国人的道德规范。简单从历史信仰的角度来看这个说法，似乎是有道理的，因为中国人的宗教信仰向来单薄而不稳固，惟有中华民族固有的东方文化较为顽强且具有根植性，儒家文化尤为突出。“破四旧”确是破除了传统文化的大部分痕迹，对中国人思想确有脱胎换骨的改造。然而，这是否说明“破四旧”就破坏了中国道德根基呢?显然不是。“破四旧”破除的最大文化毒瘤是等级文化，倡导的是新型平等文化，“破四旧”从来没有要求破除传统文化中的道德成分，要求破除的是非道德成分，不平等是最大的不道德。这种破除等级倡导平等的潮流本也不是始于“破四旧”，自道咸时起至“五四运动”，所有的维新和新文化运动都指向了中国传统文化的不平等上面，清末精英甚至发出了“不废百家桎梏，中华振兴必将是蒸砂千载成饭无期”的呐喊，可见，“破四旧”的思想决非新中国人独创独行之举。很显然，这里面临一个选择：如果承认近代精英的启蒙运动和维新运动是进步所需，就必须承认“破四旧”的理所当然，如果否定启蒙与维新，那中国近代与现代精英的所有理想基础都找不到历史合理性。

　　“破四旧”的根本目标是倡导人类平等，虽然它的路没有走完，并被后人强行终结了方向，但方向上毫无疑问是正确的，只有在敢于“破四旧”的时代，人们才敢于争取足够多的平等权，这在以民主为口号的西方世界也是罕见的，西方政客多喊民主自由，却少见提平等，因为“平等”是一切谋求特权谋求个人优势的私权死对头。“破四旧”没有走下去，所以，平等没越走越近，也导致中国没有“立四新”，并不是“破四旧”毁了新文化，“破四旧”没有坚持走下去是旧文化摇身一变为“旧新文化”的祸首。

　　回过头来反思一下近几十年的新时代，它倡导了什么符合人类生存需要的新文化呢?

　　一是严格的等级文化。可以说，没有任何时代任何国家有中国今天这样丰富多彩的等级文化，古装戏中的表演已经无法概括全貌，等级贵贱决不只体现在官场，而是渗透到中国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太监、仆人和狗比平民更有权力的时代是中国传统文化至颠至极的生动表现。有位处长与市委秘书长的司机同席，敬酒时，处长的酒杯几乎已经低到了桌底下，以显示自己对领导司机的“尊敬”。喝酒碰杯本是一种形式，随意最好，非得规定以酒杯高低判定等级和长幼礼节就庸俗而落后，即便任何国家都这样做也是不可取的，酒杯放低丝毫也不代表个人内心想要表达的真实情感。

　　二是骄奢淫逸的文化。笔者虽然未曾走过发达国家，但比中国更发达的国家数量很多肯定是现实的，然而，没有哪个国家把骄奢淫逸当作先进文化在国民心中进行培养的，惟有中国例外，观察社会的每一个角落，你的眼中随时可以看到生活浸透着这“四个字”。暴发户开豪车和土豪抢女人不算真奢，真奢是奢到让世界最发达国家的国民都看着呕吐，那才叫有钱范，偷偷摸摸地淫也不叫有水准，公开高调把一个城市营造成淫窝，那才算思想解放。直通通把中华民族整成“穷得富不得，打得惯不得，跪得站不得”的低级动物!到底是何种新文化被植入到国人的骨髓中?

　　三是不要脸文化。其本质是黑白不分的文化，金钱是真理托盘两边称量的惟一“商品”，要脸的人在这个社会注定没有脸面，先不要脸而后有脸。脸不要了，卖身、卖家、卖儿、卖女、卖尊严甚至卖国都会习以为常，脸不要了，坑、蒙、拐、骗、偷便会大行其道，脸不要了，只要想得到某物，就必定可以不择手段。

　　四是造假文化。任何国家，任何时代，造假的现象终不可绝，英国工业革命初期也有把滑石粉当面粉的丑恶一幕，但把造假演绎到一种社会普遍层面上的文化高度，恐怕还真难找到可以与今日中国类比的时代与国度，假货、假话、假官、假案满天飞，以假乱真、以假压真、以假代真已经让社会面貌达到真假莫辨的程度，实属千古罕见之事。

　　物质不断进步的几十年，中国人的生活飘在哪里?就飘在这“四新”之中，它对社会的危害和对环境的危害是显而易见的。所谓“四新”其实比“四旧”还更旧，是权贵阶层物质上追求资本模式精神上追求封建模式的腐朽文化。

　　假若中国人还准备洗滴社会污渍和个人精神污渍，“破四旧”不但必须，“破四新”又成为新的必须，特殊新时代建立的“四新”并非秉承“破四旧”的思想创新，而是“立四旧”前提下的旧文化升华，时代的“新”与文化内涵的“旧”构成了完美统一，“破新”与“破旧”显然已成为未来中国新文化运动必须完成的双重任务，不破除封建时代的“四旧”和特殊时代的“四新”，就没有中国文化的重新振兴和崛起，倘以在烟盒上标注“吸烟有害”的决心和手段再造中华文明的新时代恐怕将是“光绪有意，落日无情”。一个人，当找不到前进方向和生活依靠的时候，有可能愿意用坐监来消耗人生，一个国家，当找不到新文化形成的源头和途径时，也许同样愿意消极地躲进旧的文化牢笼。

　　我曾经讲过一句很没有道理的话：中华民族历经磨难而不死的原因是人口多。这句话的表面意义是中国人多而不易死尽，真实想法则是认为人多就构成了较大的智慧总和，每到生死存亡节点，精英智慧与平民智慧的聚合总能推出力挽救狂澜之伟人和无数伟大的有识集体，他们会用新的文化交集重拾民族信心和凝聚民族力量，进而带领这个民族走向新的时代。

　　我不相信物理的个人，只相信中华民族这个大集体，每一个人尽快洗涤自己的心灵，重构中华民族认同的新文化势所必然，这是文化创新之前最关键的文化自觉过程，不洗涤个人，民族新文化注定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附言：有过错之处，请大家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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