诞生半个多世纪,《红旗颂》终于定稿
诞生半个多世纪,《红旗颂》终于定稿
姜 方
▲吕其明在上海爱乐乐团接受文汇报记者专访。叶辰亮摄
70年前,1949年5月26日,吕其明19岁生日。那天,他随华东军区文工团开进了上海。那天晚上,他和战友们睡在老北站的条凳上。5月27日,上海宣告解放。70年后的今天——2019年5月26日,让我们一起祝吕老生日快乐!
吕其明10岁加入新四军,15岁入党,在战火中锤炼,在红旗下成长,进而成为一名优秀的文艺工作者,中国著名的作曲家。如今,这位已是89岁高龄的老人,每天仍然花费不少的时间整理和修订以前的作品。
为祖国、为人民而写作,对吕其明来说,是终身的崇高天职和神圣使命。26岁写出电影《铁道游击队》插曲《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32岁与人合作写了电影《红日》插曲《谁不说俺家乡好》,35岁创作中国当代音乐经典管弦乐序曲《红旗颂》……直到82岁,笔耕不辍的他还与陈新光合作谱写了交响组曲《使命》。新中国成立70周年之际,诞生54年的《红旗颂》终于定稿——这是一位不忘初心的老人送给祖国和人民的礼物。
▲吕其明写给文汇报的寄语:“为祖国、为人民而写作是我终身的崇高天职和神圣使命。”
在近70年的音乐创作生涯中,吕其明始终不渝地履行着自己的入党誓言与承诺,讴歌党、讴歌祖国、讴歌人民、讴歌英雄,抒写伟大时代。他始终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在作品中倾注了对党和人民发自内心的感情,他的音乐作品因此成为跨越年代的经典。
在红旗下前行,在党的怀抱里成长
春光明媚的季节,在上海爱乐乐团,耄耋之年的吕其明先生向记者讲述70年前开进上海时的情景,一切依然历历在目。“上海宣告解放的前一夜,我们华东军区文工团全团同志睡在老北站的条凳上。这是历史性的一夜。第二天,我精神抖擞地走在上海的马路上,我和其他团里五六个同志的背包上,都架着一个小提琴盒子。”
在红旗下前行,在党的怀抱里成长。70年来,这位中国著名作曲家始终和祖国血肉相连,休戚与共。
▲图为吕其明年轻时的照片。
吕其明出生于一个革命的家庭中。他的父亲吕惠生在抗战时期,曾是新四军第七师皖江抗日根据地行政署主任。“我父亲一生清正廉洁,一身正气。正如他在日记中写下的:‘革命事业,就是我的生命,为了革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吕其明回忆,1945年抗战胜利后,我军战略转移,在北撤途中,由于叛徒出卖,父亲不幸被捕。在狱中,吕惠生写下大义凛然的诗篇:“忍看山河碎,愿将赤血流。烟尘开敌后,扰攘展名猷。八载坚心志,忠贞为国酬。且喜天破晓,竟死我何求。”在刑场光荣就义时,他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时年43岁,他走完了自己的光辉一生。
吕惠生牺牲了,虽然没有给吕其明留下任何物质遗产,但留给了儿子无比巨大的精神财富,使其受益终身。“父亲给了我生命,也给了我铮铮铁骨、耿耿丹心、一腔热血和浩然正气。父亲的英雄形象就是我崇高的路标,影响了我的工作、学习、生活、创作乃至我生命的全部。我用一生踏着父亲的足迹前行。”
▲1948年,吕其明在华东军区文工团。
孩提时代的吕其明有过在战火中且歌且行的难忘经历。1939年冬,吕惠生冲破围捕,带领全家投奔新四军。1940年5月,吕其明成为新四军第二师抗敌剧团的小团员。当时正处在抗战中期最艰难的阶段,斗争非常残酷,生活十分艰苦,剧团经常随部队日夜兼程,有时晚上在驻地还要演出。有一次的演出至今让吕其明难忘。那是1940年秋天,鬼子的“扫荡”被粉碎后,剧团开进了一个大火燃烧的村庄,同志们在帮助老乡灭火后,傍晚就为群众演出三幕歌剧《农村曲》。“我在第三幕中演一个逃难的小孩,由于那天行军实在累坏了,临到我上场时我在幕前的假山下睡着了。”睡得正香的小吕其明被叫醒后急忙上场,嗓子却已沙哑。“孩子,真是为难你了,行军一天我们大人也非常累啊。”演出结束后,团长没有批评反而安慰了吕其明,让他感动得嚎啕大哭。
这之后每逢演出,剧团都会派一位大哥或大姐陪着吕其明,给他讲故事直至其顺利上台演出。“我们这个革命大家庭,有着多么温馨、多么深情的爱啊!”钢枪伴琴弦,硝烟卷歌声,在这战地课堂,在这以抗战音乐和民间音乐为课本的年代,作为一个只读过四年书的10岁孩子,作为一名部队文工团的文艺战士,吕其明就像进了一所没有围墙和门牌校徽的生活大学、艺术大学、革命大学。唱歌、演戏、教歌、行军、打仗、宣传鼓动,把他和指导员、乡亲们交融在一起,把一颗稚嫩的心和中国民族独立、人民解放的伟大事业交融在一起。“部队文工团九年的战斗生活和艺术实践,使我受到极大的锻炼和艺术熏陶,是我人生经历中的一个关键时期。”吕其明说。
▲2016年,“把心交给祖国———吕其明作品专场音乐会”排练间隙,吕老走到指挥台旁,与上海爱乐乐团指挥张亮反复推敲作品演奏细节。叶辰亮摄
1945年9月,吕其明加入中国共产党。在老乡家里,油灯照耀下,15岁的他向党宣誓,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从此,我确定了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文艺观和价值观。我决心把一切献给党,献给祖国和人民。”吕其明说,共产党教他要有崇高的理想和信念,要做堂堂正正、坦坦荡荡、老老实实、品德高尚、乐于奉献,拥有一颗赤子之心的人;在事业上要有责任感,以高标准严格要求自己,追求完美。回首往事,那一刻依然让他感到热血沸腾。
诞生半个多世纪的《红旗颂》终于定稿
采访当天,记者看到满头银发、戴着红框眼镜,精神矍铄的吕老和上海音乐出版社的工作人员,一起探讨最新版《红旗颂》套谱的封面设计。
《红旗颂》首演于1965年5月第六届“上海之春”开幕式,由著名指挥家陈传熙指挥,上海交响乐团、上海电影乐团和上海管乐团联合首演,并获得巨大成功。音乐描绘了1949年10月1日的开国大典,天安门上空升起第一面五星红旗时的动人场景。在红旗下长大的吕其明,对红旗怀有无比深厚的感情。无论是无数革命先烈用血染红的战斗红旗,还是天安门的胜利红旗,都在作曲家的脑海中形成了伟大崇高的形象。他把自己对党、对祖国、对人民的真切情感,完全融入了作品的每个音符中。
小号嘹亮地吹出以《义勇军进行曲》为素材的号角音调,《红旗颂》的引子尽情表达了对胜利的喜悦和对红旗的赞美。在连接部,双簧管吹出如歌的优美旋律,抒发了经过斗争洗礼的人们仰望红旗、心潮澎湃的炽热情怀。乐曲逐步发展,赋予节奏以激越的动力,号角声再度响起,宽广的颂歌主题变为铿锵有力的进行曲,表现了中国人民在红旗的指引下,意气风发、一往无前的豪迈气概。尾声中,嘹亮的号角与深情的颂歌交融在一起,在更为激越的高潮中,仿佛听到站起来的中国人民迈开巨人的步伐,乐曲由此响彻云天,气壮山河。
▲图为吕其明在创作中。何厚明摄
吕其明告诉记者,当年他写《红旗颂》时功力尚不到家,没有“一锤定音”的能力。初稿的创作花了七天,原本他心里有多个关于作品主题、曲式的方案,当时挑了一个相对可行的,日夜拼搏、热泪盈眶地写出了《红旗颂》。短短七天时间,为何《红旗颂》初稿的创作时间如此紧迫?那是1965年“上海之春”开幕之前,当时贺绿汀、丁善德、孟波、黄贻钧、钟望阳、瞿维等音乐界的老前辈,一致决定由35岁的后辈吕其明赶写一部交响乐作品。黄贻钧先生建议曲名定为《红旗颂》。面对这个“命题作文”,吕其明既兴奋又紧张地接受了这一艰巨的创作任务。而当年《红旗颂》第一次排演时,正是在上海爱乐乐团的排练厅内。如今在故地回忆往昔,吕其明满是感慨。“如果没有‘上海之春’提供这一机遇和良好的创作条件与氛围;如果没有老前辈们的信任、鼓励和促进,就不可能有《红旗颂》。因此,我对音乐界前辈们充满着敬意与谢意。”
从年轻小伙到年近鲐背,这部在中国音乐史上拥有重要地位的作品,贯穿了吕其明大半生的音乐创作生涯。“不能否认,或许正是因为当时一周时间里乐思、灵感、激情源源而来,才使得《红旗颂》能够如此振奋人心。不过我依然希望可以精益求精,所以多年来一直在修改这部作品的细节。”据悉,最新完成的定稿版《红旗颂》改动涉及三四十处,包括很多小节中的音符,以及作品整体的和声等有所调整。定稿版最大的亮点,在于作品尾声的配器加强了国歌的旋律,旨在进一步把作品的情绪推向最高潮。用吕其明的话来说,这个过程好比雕塑家在完成一部塑像以后,依然会用上很久的时间,小心翼翼地再用沙子把作品磨得更光滑。
▲今年4月举行的第36届上海之春国际音乐节开幕式上,吕其明(右)和作曲家陆在易(左)在上海交响乐团音乐厅的舞台上共同转动留声机转蝶。叶辰亮摄
“这一次,我对自己说:不改了!《红旗颂》的创作可以说是划上一个句号了。”吕其明表示,这部诞生已有54年的管弦乐序曲,终于在这个春天定稿了。今年4月,在第36届“上海之春”开幕式上,上海交响乐团首演了今春定稿版的《红旗颂》。
一辈子秉持为人民写作的信条
1942年,延安文艺座谈会召开,这让身在部队文工团的吕其明深受鼓舞。1944年,他开始集中精力学习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通过学习,他深感“讲话”内容之丰富,而对14岁的吕其明来说,最根本的两条具有终身的指导意义:一是文艺为人民服务;二是文艺工作者要深入生活,生活是创作的源泉。向传统文化学习,向民间音乐学习,从生活中去吸收营养,这些重要思想渗透到少年吕其明的心灵和血液里,成为他日后工作的指南针,牢记了一辈子。
1949年11月,吕其明脱下军装,专业成为上海电影制片厂乐团的一名小提琴演奏员。1951年,吕其明调至北京新闻电影制片厂,开始电影音乐创作事业。面对庞大的交响乐队,他在岗位上如履薄冰、兢兢业业,如饥似渴地学习,勤奋努力地工作。为写纪录片《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音乐,吕其明在淮河工地里劳动了两个月,搜集老乡唱的山歌;为给另一部纪录片《鞍钢在建设中》配乐,他又在鞍钢生活了三个月,下车间和工人们一起劳动。
1955年,吕其明调回上海电影制片厂,担任故事片的作曲。一年后,26岁的吕其明应导演赵明之邀为《铁道游击队》配乐,写下传唱至今的《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为这首歌谱曲时,吕其明联想起自己曾于战火之中,在山东目睹不少身穿便衣、手拿套筒枪或大刀的游击队战士。结合生活体验和感受,吕其明用音乐表达了游击队员们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以及他们对“人民的胜利就要到来”的坚强信念。此外,《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谱曲并没有以现成的民间歌谣为素材,而是根据他多年来对民间音乐的学习研究和理解,采用了山东民歌中富有典型意义的调式落音、民歌的旋律、音调,紧密结合方言,重新创作了一首具有浓厚山东地方风格、神似民歌的歌曲。
▲1982年,吕其明创作影片《城南旧事》的音乐。
吕其明曾担任上海爱乐乐团的前身——上海电影乐团的团长。从《红日》插曲《谁不说俺家乡好》到《庐山恋》中的《啊,故乡》,从管弦乐序曲《城南旧事》到另一部管弦乐序曲《焦裕禄》,还有《白求恩大夫》《霓虹灯下的哨兵》《雷雨》等电影中的音乐……几十年来,他与人合作或独立写出一部部脍炙人口的作品。82岁时,吕其明与上海爱乐乐团作曲家陈新光合写《使命》。这首为庆祝党的十八大胜利召开而创作的交响组曲,表达了创作者对中国革命历程的一往情深和深切感受。“没有我亲密的合作者陈新光,就没有《使命》这部作品。他有丰富的创作经验,对于乐队也很熟悉,我们的创作思想、理念、风格都很一致。通过《使命》,我们的创作友谊进一步加深,我要特别感谢他。”吕其明动情地说。
“作为一名文艺工作者,要深入生活、扎根人民,把提高创作质量作为文艺作品的生命线,用心用情用功抒写伟大时代,创作出无愧于这个伟大民族、时代的优秀作品,奉献给党、祖国和人民。这就是我一个老共产党员的心声。”吕其明表示,他将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永远奋斗,一如既往地作出自己应有的努力和贡献。
记者手记:听得懂 传得开 留得下
“‘听得懂、传得开、留得下’,这九个字是我做音乐的最高追求。”吕其明先生告诉记者,多年来他始终坚持着自己的创作理念,从未后悔。
吕老认为,中国几代作曲家在交响乐的创作道路上进行着不断的探索,音乐界有着多元的创造理念、技法和风格,这是可喜的。而就他个人而言,力求自己的作品能够做到雅俗共赏,一定要让普通群众能够听得懂,一定要民族性格鲜明。
中国有上千种地方戏,有那么多优美的民歌,民族民间音乐宝藏,是中国作曲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源泉。管弦乐序曲《红旗颂》就是把许多中国各地的民歌因素消化以后,变成了自己的东西。吕老认为广泛地积累民族音乐,将交响乐与中国民族的语言、与中国老百姓的思维方式和表达方式融合起来,这是他所追求的,也是他的作品受到人民群众欢迎的重要原因。
▲图为吕其明在创作中。
当然,有了这些基础还远远不够。在确定从事作曲工作后,组织上曾经想派吕老去苏联留学,但因缘际会没能实现。1959年,吕老开始带职在上海音乐学院学习作曲和指挥,专业学习的经历赋予他更好地为祖国、为人民写作的本领。每当在音乐创造上取得一点成绩的时候,吕老都会由衷地感谢母校上音和他尊敬的老师们。
“有人愿意听我写的音乐,有音乐家愿意指挥我的作品,这就是我最大的快乐。”记者眼前的吕老鹤发童颜、思路清晰,言谈间始终昂扬着一股朝气。他喜欢同仁和乐迷朋友们称他为“电影音乐作曲家”,更希望自己可以继续用音乐为人民服务——因为,这是他一生的根基和灵魂。
人物档案:
吕其明,1930年生于安徽,著名作曲家。1940年5月参加新四军,此后九年在部队文工团从事音乐工作。1945年9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49年11月转业到上海电影制片厂,1951年任电影作曲。1959年至1965年在上海音乐学院进修作曲与指挥。他陆续为200多部(集)电影、电视剧作曲,代表作品有《铁道游击队》《城南旧事》等。他还创作了管弦乐序曲《红旗颂》、交响组曲《使命》(合作)等十余部大、中型器乐作品,以及《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等300余首不同体裁和形式的声乐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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