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在前排的士兵几乎必死,为啥还会义无反顾地冲杀?在知乎爆火的85岁老兵经历令人震撼!
冲在前排的士兵几乎必死,为啥还会义无反顾地冲杀?在知乎爆火的85岁老兵经历令人震撼!
马 涌
1
军功章
如果时光可以被收纳起来,尹吉先前半生最壮烈也最自豪的那段人生,都存放在那个巴掌大的小布袋里。
他将小布袋里的物件抖落,仿佛是打开了一个魔盒,硝烟、战火、轰鸣、铁与血的气息从中弥漫开来,充塞了他略显局促的卧室。
小布袋里装的,是尹吉先的军功章。
淮海战役纪念章是一个小小的金色胸章,红色五角星、交叉的两挺红色步枪,“淮海战役纪念”六个红字醒目地浮雕于其上,当日的鲜红已被岁月沉淀成暗红,热烈而又凝重。
生于1932年的尹吉先当时还是个毛头小子,随所属27军81师参加战斗,一次又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他曾看着自己战友的头部被飞来的子弹射穿,一切就发生在自己眼前。这位战士倒下后还有一口气,尹吉先想要把他送到己方包扎所里,但头顶子弹纷飞,根本无法扛起一个人行走,最后尹吉先把战友放在一件军大衣上,拖着这件军大衣匍匐前进,将战友送到了包扎所。
另一次,正在挖战壕的他突然遭遇了敌人的火力,他本能地扑进尚未完工的战壕,但是战壕太浅,躺进去时他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还暴露在枪林弹雨中。有那么一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击中了,所幸的是子弹只是从侧面射穿了他厚重的棉大衣。
黄铜色的渡江战役纪念章上,刻着千帆怒涛之下一位持枪冲锋的解放军战士。在尹吉先的记忆里,这场战役却浸着湿冷的水的记忆——
渡江战役中,尹吉先所属部队向上海进发,部队渡过长江时有军马不肯上船,尹吉先拉着马辔头把马向船上拽,却冷不防被军马甩进了长江。尹吉先浑身湿透地渡过了长江,却又赶上了接连不断的梅雨天气,接下来的一个月,没有穿过一天干衣服,尹吉先和他的战友们,每一刻都像浸在阴冷的江水之中。
抗美援朝纪念章,它的绶带已经褪色了,主体的红色五角星,红色的部分也剥落了不少。这尤显沧桑的外表,暗示着这场被后世视为“打破美军神话”“扬眉吐气”的光荣之战背后,有着难以言喻的惨烈和悲壮。
尹吉先的记忆注目于最为艰难的五次战役,战前动员之后回到班上,尹吉先的班长给每位战士发了两根白布条,让他们写上自己的姓名、家人姓名和地址,一条缝在衣服里侧的左边,一条缝在裤子里侧的右边。班长说,这样不管最后是剩下上半身还是下半身,都能认出是谁。
即便这样,尹吉先还是追问了:要是整个人都被燃烧弹烧光了呢?被重机枪打烂了呢?班长说,那只能算失踪。尹吉先不高兴了,一是想到了会死,二是担心如果战死了算作失踪,和逃兵画等号,丢人。
于是他和崔克登、张吉龙、刘玉堂三个战友商量好,记下了彼此的姓名和家人住址,最后谁活着回去了,都要到没回来的战友家知会一声,说他牺牲在战场了,光荣了,没丢人。
一周后,刘玉堂在渡汉江时遭遇了美军的飞机扫射,中弹后被江水冲走,“失踪”在战场上;一个月后,张吉龙和尹吉先一起被困在美军的炮火之中,爆炸后的硝烟里温热地滴落在尹吉先身上的,是战友的血和脑浆……只剩崔克登和尹吉先一起活着离开了朝鲜。
除了这三位战友,尹吉先还记下过许多并肩作战过的战友的姓名和通联地址。小本子的内页用钢笔写着“于朝鲜留念。1955.10”,封面印着四个手写体大字“和平日记”,下面是线描的天安门和莫斯科救世主塔楼,二者比肩而立,一只衔着橄榄枝的和平鸽,正从这满目疮痍的封面飞过。
尹吉先将这些军功章收回布袋。硝烟与战火,一瞬间也从这个空间中消失了。厨房正传来饭香,楼上的住户快刀剁着肉馅。
如今,早已退休的尹吉先和所有人一样安享着和平的生活。和其他人不同的是,那些为了和平流过的鲜血里,有他自己的一份。
2
“网红”
85岁的尹吉先高大挺拔,说话声音洪亮,语速很快,中气十足。与人握手时,手臂上肌肉线条依稀可见。若是相熟一些的人,就知道他实际的年龄,也知道他是老兵,但未必认识“老兵尹吉先”。
这个看起来直白无奇的偏正短语是一个网名。在国内极具影响的网络问答社区“知乎”上,用户“老兵尹吉先”有109480个关注者,他所回答的问题一共收获了236479次网友的点赞支持,这些数字至今还在不断上涨。
按照时下流行的说法,“老兵尹吉先”是一名85岁高龄的“网红”。
知乎上关于战争的问题和回答很多,但来自战争亲历者的“现身说法”,“老兵尹吉先”目前是独一份。与战场经历直接相关的问题是“老兵尹吉先”主要的答题领域。
在问题“战争有多残酷”的回答里,尹吉先回忆了抗美援朝战争五次战役第三阶段,写战士们“饿极了从死人身上寻找点吃的”“早晨用大叶树叶子上的露水擦擦嘴,或是用舌头舔舔树叶子上的露水”,写在前线医院“伤员的胳膊只有一块皮连在身上,不小心胳膊丢了”,写自己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这个答案他写了2500多字,收获了8000多次“点赞”。
而在问题“战争时冲在前排的士兵几乎是必死的,为什么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冲杀”中,尹吉先回答:“你问:战争时冲在前排的士兵几乎是必死的。我说不一定。在战场上离敌人200米之内的战士,只受枪支威胁,可以爬、滚,躲开。离敌人200米至1000米之内受小型炮的威胁,爬滚都危险;1000至10000米受大中口径的炮威胁。10000米之外受飞机威胁。可以说进入战争年代,没有一处是安全的。”
这个回答,被网友称为“只有亲历者才能说出的答案”。
“影视剧里的战争和真实的差多少?”尹吉先回答,电影里“有喝酒的,有搞对象的,实际上朝鲜战场上都没有这些,我知道军队就不准喝酒,只知道这一个小时我活着,下一个小时就不保险,哪里有心思搞对象”。
和大多数长辈一样,尹吉先也喜欢和年轻人讨论信仰和价值观,比如“相信共产主义是怎样的一种体验”。尹吉先回忆了自己小时候给地主打短工的生活,一家人吃不饱饭,差点把小女儿拿去换粮食;还回忆了自己一次偷吃家里的白薯干差点把自己噎死。
“1949年志愿申请参加共产党。我在党的宣誓大会上说:我信仰共产主义,遵守党纲、党章,誓死为共产主义、为人民的利益而奋斗。从此我工作积极,作战勇敢,时刻想着我是个共产党员,感觉光荣。”
“老兵尹吉先”的“爆红”引来了许多质疑者,有人提问“老兵尹吉先到底是不是营销号?”尹吉先随即晒出了自己的预备役军官证、1949年解放上海的照片,还有1959年离开军队前的戎装照。
被问到“目前为止,你做过最让自己自豪的事情是什么”时,尹吉先这样写道:
“我上过三年学,15岁当兵在前线作战13年没有死,到邮局押运邮件,在火车上30年。我79岁学习汉语拼音,能在电脑上打出我的一生的主要经历。感觉自豪。”
3
坎坷
尹吉先的身份并没有给他带来一帆风顺的人生,他的人生伴随着新中国的探索之路,一路坎坷,风雨而行。
1958年,回到国内的尹吉先,被派去就读位于张家口的“速成中学”。在入学之前,他回了一趟老家,亲见了农村“大跃进”中的种种怪象。尹吉先想:我当兵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让大家吃饱饭、求解放。回到速成中学,尹吉先在班会上坦率地讲出了他的见闻,“怎么听到我就怎么说”,书记员让他在发言记录上签字时,他一点都没有犹豫。
然而当尹吉先再看到这份材料时,是在批斗自己的大字报上。“铁证如山”,他被定性为右派。但尹吉先心里不服气,他相信自己没做错。
尹吉先背着“右派”的名声转业到了北京邮电局,那段时间,晕车加上劳累让尹吉先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枯瘦下去。
在那样艰难的年月里,尹吉先老两口带着五个儿子,住在邮政局的一处营业厅里,四十平方米,七口人。每一个儿子结婚,尹吉先就从这四十平方米里分出一小方,打上隔断,作小两口的新房。等到四十平方米全部给儿子们分完了,尹吉先就在屋外又搭了一个三平方米的小棚子,和老伴两个人,一住又是许多年。
1990年,尹吉先退休了。老伴没有工作,尹吉先微薄的退休金,根本无法让他们安享晚年。年届六旬的尹吉先只能选择出去打工补贴家用,做起了焊工。上百公斤重的炉箅子,尹吉先负责焊接,另有两个工友搬运。
工作很累,但他更见不得别人受累。一个负责搬运的工友累了,尹吉先便去搭把手,却在放置炉箅子时一个失误,上百公斤的炉箅子直砸在尹吉先的右手食指上,那历经枪林弹雨依旧忠于职守的手指,在生活的重压下应声而断。
直到今天,尹吉先每一次敲击键盘、点击鼠标的时候,那残缺一节而尤为不便的右手食指,都仿佛在提醒着他往日的艰难。
4
“触网”
2009年,尹吉先在孩子的引领下,第一次推开了互联网的大门。
在那个互联网信息泥沙俱下的时代,尹吉先看到,不知道是什么人,对他亲历的战争和历史夸夸其谈,信口开出一条滔滔大河,捏造、诋毁、抹黑……不着边际的言论却引来许多追捧和点赞。但曾亲身置于那段历史中的尹吉先,却只能哑巴似地看着,什么也说不出,更谈不上反驳——他甚至连如何在网上回复,都不是很清楚。
如果真相沉默,喧闹的谎言就会慢慢变成真相。尹吉先坐不住了。79岁时,尹吉先开始学习汉语拼音和打字,迈出了在网上发出声音的第一步。
他最早的网络“阵地”选择了新浪博客,曾写下了长长短短的三百多篇文章。尹吉先的文笔算不上好,有时连字面上的通顺都有问题,但他的阅历是他独一无二的财富。像《我闻到香水就想起朝鲜的烈士》,写他在朝鲜战场收殓烈士们的遗体,用香水掩盖令人难以靠近的尸臭,直白到有些粗陋的文字,却比婉转的“花活儿”更有震撼心灵的力量。
在博客上笔耕不辍的尹吉先逐渐吸引了许多人的关注,网友“浮生未半”就是其中之一。在他的引导下,尹吉先来到了“知乎”这块新的“阵地”。
在一群年轻账号中间,尹吉先显得有些特立独行。他的知乎账号“职业经历”一栏填着“中国人民解放军·0字第538452号军官”,“教育经历”一栏填着“初中·战争”;“个人简历”一栏则原原本本地记录着自己从小学入学到退休的全部经历,时间精确到月,一如档案般精准。
在这个匿名为主流、人人提防着自己的个人信息外泄的互联网上,尹吉先如此“赤膊上阵”,真的不怕“人肉”吗?尹吉先说,我说的都是实话,所以我什么都不怕。
而与尹吉先交流的年轻网友中,客客气气者有之,“拍砖”乃至出言不逊的也不乏其人,但这不太影响尹吉先与年轻人交流的兴致。他说,看到这些年轻人读书、出国留学,就看到了自己和战友们当年出生入死的意义所在,很开心。
5
后记
如今的尹吉先,每天上网、写东西。上午两小时,下午两小时,晚上两小时,看似“网虫”的背后,有着和“网虫”大异其趣的、老派而固执的纪律性。他并不“宅”,运动锻炼是他的另一大爱好:马拉松、爬山、竞走……又颇有些城市中产的趣味了。
除此之外,他还在“老年大学”学习视频剪辑和Photoshop。他很开心地展示着自己制作的小视频,只是很简单的配乐幻灯片,素材大多源自他已经褪色的旧照片,虽然简单,但想到这出自八旬老人之手,又让人心生敬意。
在这日复一日的“非典型”老年人日常中,尹吉先身上的“老派”和“新潮”、“老兵”和“网民”产生着奇妙的化学反应,而最终生成的那些文字,恐怕任谁也无法无视。
实际上,“浮生未半”和其他一些热心网友,正努力整理尹吉先的文章,希望能够结集出版。但在这个网红自传和鸡汤读物一本接一本面世的市场中,尹吉先回忆录的出版却显得有些艰难。
拜访尹吉先的那个下午,离开时尹吉先坚持要送我到地铁站,让一位八旬老人相送我心有愧意,但他与年龄不相称的体魄和精力却让我无从拒绝。在地铁站前分手后,我回头望去,夕阳中尹吉先的身影在疲惫的下班人流中依旧突兀而挺拔,就像混凝土丛林中一棵拒绝老去的白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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