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禁止洋垃圾后,欧美后院堵了
中国禁止洋垃圾后,欧美后院堵了
江 山
当地时间2018年4月2日,韩国京畿道光明市,回收垃圾堆积成山。视觉中国供图
在美国波特兰,“模范回收者”萨蒂什和阿琳•帕西卡最近犯了愁。平时,他们回收旧油漆刷墙、收集雨水浇花、利用吃剩的食物堆肥,并仔细地将纸和塑料分类,定期送往回收站。但在不久前,回收站的工作人员告诉他们,“我们不回收这些塑料了。”
从今年1月起,美国西海岸的许多州面临着废品堆积的问题,俄勒冈州一位废料回收商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担忧地表示,从年初开始,由于只进不出,他的库存已经开始“失控”。在他身后,是堆积成山的大大小小废弃塑料包装,排列成两座“高山”。
短短几个月,“垃圾危机”登上美国、英国、德国、韩国、日本、澳大利亚等国的新闻头条。
从2017年7月开始,中国向世界宣布将不再接受废弃塑料、废纸、废弃炉渣、废弃纺织品、废弃矿渣等24种进口固体废弃物。在过去20年间,世界上约一半的可回收物品都被运往中国。随着2018年1月禁令生效,这些被俗称为“洋垃圾”的外来固体废弃物不得不“另谋出路”,同时也向全世界提出了一个问题:自己的垃圾到底该去哪儿?
在从事多年垃圾分类工作的环保志愿者陈立雯看来,这是个“牵一发动全身的问题”,“全球都在面临着挑战,中国也有自己的挑战”。
失控
在加拿大科尔切斯特县,450吨薄膜塑料被机器压缩成一个个立方体,整齐地码放在空地上。在过去,这个城市所有的薄膜塑料都会被输送到中国,如今它们面临着慢慢被积雪覆盖的命运。
在2月初的一周内,美国加利福尼亚州中等规模城市萨克拉门托市的废弃物回收商将290吨可回收垃圾倾倒入垃圾填埋场。若在从前,这些可回收垃圾出口到中国可获利100万美元,未来,处理它们将付出同等的代价。
澳大利亚维多利亚州议会开始陷入恐慌。每年,装满电线、金属和纸壳的集装箱都会准时到达中国海岸,被转售、分类和再加工,每个集装箱价值高达10万美元。在今年2月,维多利亚州13个地区的废弃物承包商宣布停止接收可回收物品。州政府不得不出面担保,才能让当地废弃物承包商将回收服务延长至7月。但这只能解燃眉之急,长远之计尚未确定。
禁令的信号早已发出。2013年起中国海关总署联合多部门开展的“绿篱行动”,给“洋垃圾”敲响了环境保护的警钟。
2017年7月,中国国务院办公厅下达《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印发禁止洋垃圾入境推进固体废物进口管理制度改革实施方案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正式通知世界贸易组织(WTO)2017年年底前紧急禁止4类共24种固体废物入境。
直到正式生效这天来临,世界才发现,中国作为全球最主要垃圾接收国的时代结束了。
在此前长达20年的时间里,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废弃物进口国,废弃物成为了中国制造业蓬勃发展的材料来源。仅去年一年,欧洲、日本和美国向中国出口了2700万吨废纸,730万吨塑料废料,这些塑料废料价值37亿美元,占全球废塑料总额的56%。
北美固体废弃物协会执行董事大卫•彼得曼认为,随着中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制造商,本国生产的可回收物品数量早已超过10年前的数量,这意味着它对进口废弃物依赖性降低。这是中国放弃进口“洋垃圾”的主要原因。
然而更严峻的是环境问题。由于缺乏有效的监管,大量进口废弃物对中国的环境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并威胁着公众健康。
“我们不得不承认回收是把双刃剑,相比原生资源,它所付出的代价一定是小很多,但是再生的过程中仍会有废水废气废物的排放,控制不好依然会有污染。”陈立雯说。
广东贵屿曾作为中国进口电子废弃物回收中心,一度成为关注焦点。根据2003年一项调查发现,该镇80%的儿童血铅含量过高。
2017年,纪录片导演王久良用镜头记录下一处废弃物处理加工厂的惊人画面。河水被污染,村庄被垃圾堆包围,塑料瓶堆积成山,很易引发大火。
淹没在垃圾堆中的工作人员裸手挑拣,通过燃烧样品区分塑料种类,不顾烟雾的刺激气味和毒性。母亲背着脸上扑满苍蝇的孩子,青春期的女孩阅读垃圾堆中挑出的英文广告。孩子肆意地捡起医用针管,吸着里面的水,或者把医用手套吹成气球踢着玩。
这些画面在澳大利亚专栏作家凯蒂•卡尔穆斯基看来触目惊心,她对此感到忧心忡忡,“如果不彻底转变过度消费的社会文化,不久后,这些被运往中国的垃圾迟早会进入我们家的后院”。
改变
处理垃圾是一个无法独善其身的问题。随着中国禁令生效,有人担心,大量废弃物会被运往管理更不严格的欠发达地区。尽管在过去的30年里,能与中国的固体废弃物回收市场媲美者寥寥无几,但与2016年相比,英国在2017年向越南和马来西亚的废弃物出口量翻了一番。而当地人更愿去关注标志着成功的诱惑物——酒、太阳镜、昂贵腕表。
在欲望兴盛的背后,是人类生产垃圾源源不断的增长。
每年有超过800万吨的塑料被倾倒入海洋。每分钟,全球在使用超过100万个塑料袋。每个塑料袋的平均“工作寿命”只有15分钟。它们的降解需要1000年。
根据《科学进展》杂志2017年发布的一项研究,自20世纪50年代起,全球已生产了83亿吨塑料重量相当于1.84万座位于迪拜的世界最高建筑哈利法塔,5.6万艘尼米兹级航空母舰,或5500万架巨型喷气式飞机。
在其中,63亿吨塑料彻底成为废弃物。只有9%的废弃塑料被回收,12%被焚烧,剩余的79%则会被深埋在垃圾填埋场或在自然环境中累积,有的被倒入海洋,成了一碗浓稠的“塑料汤汁”,容量几乎是美国德克萨斯州大小。按照目前生产趋势,研究人员推测到2050年,全球将有大约120亿吨塑料垃圾。
美国环境保护局的资料显示,美国人平均每天生产4磅以上的垃圾。这比1960年的产量增加了一倍以上,比西欧国家的产量多50%。
在英国,每天约有70万只塑料瓶将会被丢弃,如果首尾相连,它们的长度约等于3条英法海底隧道。
根据联合国大学的一项研究,过去5年间,亚洲电子垃圾数量增长了63%。仅在中国,这个增长量就超过了一倍。崭新的手机、电脑,在衣着光鲜的男女手中往往不到2年,就被更新出炉的“兄弟”替代。
当禁令发布后,一位澳大利亚的网民在社交媒体上感慨,“在此之前,我从不知道我们扔掉的垃圾会被运往中国,而不是在本土回收加工。我们需要更少的包装、更多可重复使用的袋子、玻璃瓶,还要制定相应的奖励措施。我们必须面对肆虐的消费主义导致的后果了”。
应对
今年1月,陈立雯和一批倡议全球行动“减塑”的团队,去欧盟总部布鲁塞尔进行调研。让她欣喜的是,在比利时的街头,卖汤的路边摊小伙子给她递来一个零废弃使用瓷杯,而不是拿塑料杯装汤。在此之前,欧洲酒店和餐馆已普及玻璃瓶装矿泉水和饮品,以便重复使用。
“当我们面临这个问题,或是全球面临这个挑战时,首先要想的第一步是如何去减少垃圾的产生,然后从国际贸易角度如何禁止跨境固体废物的转移,把自己国家产生的东西留在自己国家处理。”陈立雯说。
“是时候告别眼不见为净的废弃物回收时代了。”一项评论说道。
澳大利亚回收理事会和废弃物管理协会共同呼吁,联邦政府和州政府应尽早“重新启动”当地回收行业计划,并推动循环经济的创建。
这笔预计投入1.5亿美元的计划将致力于开发立足本土的废弃物回收基础设施,来集中消化这些滞留在本土的废弃物。
但澳大利亚废弃物管理协会首席执行官盖尔•斯隆对此并不悲观。“我们应该认识到出口的实际上是商品而不是废弃物。澳大利亚此前错过了重大的经济机遇”。不仅如此,她自信地告诉媒体,这项计划还能拉动就业率,每生产1万吨再生材料就能创造10个就业机会。
英国首相特蕾莎•梅宣布启动一项新的25年环保计划,重点是“向塑料宣战”,旨在2024年前“消除所有可避免的塑料垃圾”,如手提袋,食品包装和一次性吸管。
这项计划推出的主要措施包括“敦促各大超市设立无塑料通道”,去除对新鲜蔬菜水果的包装,终结不必要的塑料浪费。
“塑料垃圾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严重的环境灾害之一。仅仅在英国范围内,每年一次性塑料丢弃后造成的垃圾量,就能够填满1000个伦敦阿尔伯特皇家音乐厅。”特蕾莎•梅说。
欧盟正式拉开了与塑料废弃物的战争。欧盟呼吁到2026年,成员国公民人均一年使用的塑料袋数量能从90只减少到40只。到2030年将对全部塑料包装实行回收,对55%的塑料进行再利用。
欧盟还将投资3.5亿欧元进行研究,实现新型塑料生产和回收,并向成员国提供指导消费者对可回收塑料的分类和收集的方案。他们还计划在欧洲大街小巷建立更多直饮水点,来减少人们对瓶装水的需求。并在塑料包装上印上更新的标签,让消费者更清晰地判断它们的可回收性。
在美国,一些废弃物回收公司正在设定更高更复杂的垃圾分类标准,并引入了人工智能来处理垃圾。在流水线上,聪慧的机器手一分钟能分拣80件废品,远远超过人类手动1分钟分拣30件的速度,正在成为新的宠儿。
韩国资源循环联合会正在召集全国1.3万家回收公司,计划对废弃塑料等回收资源的收集进行规范化处理。
令陈立雯更关注的是目前国内废弃物最终回收的情况。“当我们的环境承载能力越来越差的时候,我们自己的废弃物也需要处理,我们需要考虑,我们的废弃物管理究竟该怎么规划。”
她对比此前被称为北方“废塑料之都”的河北文安和被称为“全球最大的电子垃圾村”广东贵屿,当先后被媒体曝光后,文安数千家废弃物加工厂被当地政府关停,而广东贵屿建设循环经济产业园区,1000多户电子拆解户组成公司,进入园区进行统一管理。
“一南一北的命运,我觉得里面有很多东西值得我们去思考。”陈立雯告诉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禁令的生效,也波及国内部分再生行业。
2018年3月,她走访广东佛山顺德区杏坛镇,此前它是广东地区最大的进口废旧塑料交易和处理基地。如今,大量厂房已经空置,到处贴满了“厂房出租”的信息,招工广告写明工人需要跨境去越南工作。
陈立雯打听到,这个基地的商人,接近一半的人,都在2017年下半年后转移到东南亚国家。
“在禁令下达后,我们同样需要尽快出台相应的政策,留住现有的再生利用体系和力量,更好地规划和使用已经存在几十年的废旧塑料基地,来更加有效地再生利用我们国内日渐增加的废旧塑料。”陈立雯在撰写报告中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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