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帅军:瓦解了革命派、改良派的美国向何处去?
一个严肃的问题:如果美国的革命派,改良派都被瓦解、消解了,美国未来会怎么变?美国分裂会怎么分裂?
这几天,美国最高法院推翻“罗诉韦德案”引爆网络,反对堕胎的欢呼雀跃,支持堕胎的肝肠寸断。关于美国分裂的话题再一次火爆全网。
《纽约时报》7月1日统计显示,最高法院的判的决已经触发17个州的堕胎禁令;在这17个州中,至少有阿拉巴马、阿肯色、密苏里和南达科他4个州已经实施了最严格的“无例外”堕胎禁令,即使是强奸或乱伦导致妊娠也不可堕胎。有的州把提供堕胎服务视为重罪。
目前,国内很多媒体、自媒体在转述和评价该案时,沿用的调子,其实与坚持“政治正确”、“身份政治”的拜登政府和加拿大、法国、德国、英国政府类似,也就是说这个判决是对人权、对妇女权力的极大侵犯。
拜登怒斥最高法院犯下“悲剧性的错误”,让美国倒退150年。一些州直接照搬出了150年前的州法。
我们国内一些媒体、自媒体对该判决的批评,也大致如此。
针对该案,这种评论的角度并不能说错,但这其实并没有抓住问题的核心,因此也难以说明美国分裂的历史逻辑和未来可能的进程。美国过去和现在为什么分裂?美国未来如何分裂?
这样的评述同样也难以说明未来的美国大选,何以如此倒退的保守派代表特朗普,很可能再次当选美国总统。
今年的美国中期选举,到6月中,特朗普背书支持了119名共和党党内初选的竞选人,其中111人获胜,显示了特朗普在共和党选民中压倒性的影响力。
一、为什么美国两党政策如此极化,为什么不能像中国人一样讲点中庸之道?
很多人推测,接下来保守派占据多数(保守派6人,自由派3人)的美国最高法院很可能乘胜追击,推翻此前由民主党人、自由派所推动的代表“政治正确”的一系列法案、政策和判决,包括:
大麻自由和毒品合法化;男女同厕案(心理上自认为是女性的男人可以进入女厕所,无需医生证明)和LGBT政策的极化等等。LGBT代表性少数群体,包括同性恋、双性恋、变性者、跨性别者、性别不明确者等等。
而这些民主党推动的法案,显而易见是有很大错误的。而保守派大法官推翻这些法案,在我们看来,则是相对比较正确。这和反堕胎案中的自由派先进(民主党人为主)、保守派倒退(共和党人为主)的形象,似乎又反了过来。
很多人很难理解,为什么美国就没有一个政党,能够像中国人一样致中和、讲中庸之道,像中共一样讲点辩证法,不那么走极端?
为什么美国的政党这么喜欢走极端?不是共和党在堕胎等问题上走极端,即使是强奸、乱伦导致妊娠,也不能堕胎;就是民主党在毒品、性别等等问题上走极端!为什么美国人非要搞得那么分裂?
美国两党中,到底谁能扛起改良派的角色,给出美国未来的方向?似乎都不行!
有人解释说,美国人在堕胎问题上走极端,这是因为保守派大都信奉宗教。基督教和伊斯兰的大原则都反对堕胎。
但是这个解释并不能说明,为什么不信奉宗教的自由派的政见也这么极化?
在LGBT问题上,坚持政治正确、身份政治的自由派主张跨性别者、性别不明确者自由选择自己的性别。社交网站“脸书”为人们提供的性别选项竟然有58种。
拜登政府的部长级名单中有多人是同性恋,拜登上任伊始就签署法令恢复了被特朗普政府废除的“男女同厕案”;拜登政府要求学校必须允许跨性别人士参与女性体育比赛,否则断绝联邦政府给予的教育经费;保守派反对该政策。
在毒品问题上,坚持政治正确、身份政治的自由派主张大麻自由,推动大麻、海洛因、冰毒等毒品的合法化。在俄勒冈州和华盛顿州,少量持有可卡因、海洛因、致幻蘑菇等硬性毒品是合法的。很多州还开设了合法的大麻馆。特朗普反对大麻自由。
在种族、民族问题上,实行对于一些少数群体、少数人群的优待政策。不过虽然有这样的优待,黑人等少数群体的整体经济地位并没有提高。与此同时,占据人口多数的白人男孩群体却成为被歧视对象。
在今天的西方,不能批评妇女、黑人、穆斯林、性少数群体、残疾人等,即使善意的批评也是政治不正确。在这样的氛围下,白人男性反而成为被歧视对象。为什么支持特朗普的队伍会出现“骄傲男孩”组织,一定程度上也是对这个政策的反作用。
上述乱象究竟是因为什么?为什么政治正确成为民主党的纲领,而反政治正确又成为共和党的纲领。为何这种造成国家撕裂的主张能成为两党的施政纲领?
这背后有什么玄机?
二、西方“政治正确”与我们的“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不在一个逻辑频道
为了说明这个问题,我们需要了解西方“政治正确”、“身份政治”的一些基本情况。
政治正确、身份政治是比较新的政治词汇,1980年代在美国学术界才逐步成型。有人统计了“政治正确”这个词在公共话语中出现的频率,1990年以前在美国主流媒体基本见不到“政治正确”这个词,而从1991年开始,在《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上,出现了七百多次。也就是说,这是一个非常新的理论。
(1)
在今天的西方,政治正确、身份政治两个词汇大多数时候是通用的。政治正确,是指态度公正,避免使用冒犯及歧视弱势群体的用词,避免施行歧视弱势群体的政治措施,如不能冒犯他人的民族、宗教、性别、性取向身份等。
政治正确、身份政治认为,在美国受压迫最深的群体依次为黑人、妇女、印第安人、墨西哥裔美国人、穆斯林、性少数群体(英文缩写LGBT,是对同性恋、变性人、跨性别恋者的统称)和残疾人。因此构建了一整套反歧视、要求平等和自由的理论。
可以看出来,这与我们延安时期就提出的“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完全就不在一个频道,完全不在一个逻辑体系。
按照国人通常的理解,政治正确是指正确的政治观。政治正确在不同的社会和历史阶段,所指可能会不尽相同。
在社会主义国家,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是指坚持公有制为主体,坚持共产党领导,坚持为人民服务。
按照该逻辑,资本主义国家的政治正确理应是坚持资本主义,坚持私有制为基础等。但是在观察西方历史和现实后,你会发现西方政治正确理论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
民主党、共和党始终都坚持私有制为基础,保护极少数大资本的利益,这是美国立国时候就有的理论,但是在1990年代之前政治正确这个词并没有出现在主流舆论,更不必说指代上述含义。
民主党、共和党一直以来都宣扬所谓的自由、民主、人权理论,但是长期以来这些也并不被称作“政治正确”理论,而是被称作“自由世界”、“自由主义”理论。
而当政治正确进入主流舆论时,其主要含义不是两党共同的主张,反而成为两党争论的焦点。
(2)
那么西方政治正确这个理论是如何进入主流舆论的呢?
1960年代,政治正确这个词在美国的流行范围主要局限于美国共产党内部。在苏共二十大会议上,赫鲁晓夫对斯大林展开了批判,此举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产生很深的混乱。在美共内部,一部分人嘲讽另外一部分人,你们跟斯大林路线太紧了,只顾政治正确,而罔顾人道主义。此时的政治正确其实有点内部自嘲的意味。太政治正确,却不讲人情!
当时的美国统治阶层都是以“自由世界”为旗帜的,怎么可能接受“政治正确”这样的固定轨道?在他们眼中“政治正确”意味着极权。
从1960年代民权运开始,美国少数族裔和少数人群的权利才得到重视。不过此时,身份政治和政治正确理论还并没有发展成型。要等到参与民权运动的青年大量进入高校和学术界,并在1980年代成为学术骨干,该理论才逐步成型。一批文化马克思主义者、自由主义者、左翼知识分子都投入了该理论体系的创建(后文详述)。
而当时美国的保守主义者则将这些人的主张称为政治正确,在他们眼中政治正确是贬义词。
不过到了1980到1990年代,令人惊讶的是,民主党却突然将该理论纳入其政治纲领,进而在新世纪推动一系列法案实施。此后,政治正确和身份政治才开始风靡美国和西方。
三、历史和当下:1960年代民权运动与政治正确、身份政治的深刻差异
很多学者、媒体指出政治正确、身份政治萌芽于民权运动,却几乎没什么人指出,其实政治正确、身份政治的主张与民权运动的理念有着深刻差异。
民权运动的追求,早已经被政治正确所篡改,政治正确其实是对民权运动理念的修正主义。
大家还记得那个段子吗,魔罗告诉佛祖,如何在佛祖死后摧毁他的佛法。魔罗说:我会让我的魔子魔孙们穿上你的袈裟,进入你的庙宇,宣扬我的魔说,腐化你的僧徒。你在的地方我就在,直到我的子孙遍地。”
今天的政治正确,就是如此颠覆民权运动的追求的!
民权运动是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和世界范围内的民族独立解放运动的大背景下诞生的,同时期既有黑人运动、女权运动,也有反战运动、垮掉的一代运动,以及席卷欧洲的学生运动、工人运动等。
如果从宏观层面将民权运动和今天的政治正确、身份政治进行一番对比,你会发现有三大差异:
(1)领导者不同:一个领导者是群众,另一个领导者是统治阶级
民权运动的领导者基本来自美国群众。而政治正确的领导者是民主党,反对方的领导者则是共和党。也就是说不管是主张政治正确,还是反对政治正确,其领导权都在统治阶级手中。
不管是主张和平抗争的马丁·路德·金,还是金被暗杀后被逼走上暴力抗争的黑豹党,抑或女权运动、反战运动,其领导者、组织者基本都来自群众。领导权不属于统治阶级。
肯尼迪政府、约翰逊政府属于资产阶级左派,在强大的国内外压力下,采纳了民权运动的一些建议。不过他们并不是民权运动的领导者。因为领导权不在统治阶级手中,其领导者屡屡被刺杀或坐牢。
当然,也有人会提出疑问,认为今天的“黑人的命也是命”抗议运动是以草根组织形式出现的,而非民主党直接领导,至少表面如此。
这一点可以这样解释,任何一场大型社会运动,都会有脱离领导者指挥的民间自发行动,无论是资产阶级革命过程中,还是无产阶级革命过程中,都会有脱离领导者指挥的民间自发行动、过火行动,但是这并不妨碍领导者的历史角色界定。
(2)理论来源不同
民权运动的理论来源非常多样化,既有资产阶级的左派自由主义,也有马克思主义,还有泛非主义等等;而政治正确、身份政治的主导思想是自由主义,且与美国历史上影响最大的左派自由主义——罗斯福新政改良派有着深刻不同。
主张和平抗争的马丁·路德·金等人的理论处于罗斯福新政以来资产阶级左派自由主义框架内。为了挽救1929年弥漫资本主义世界的经济大危机,罗斯福出台了一些与此前政府相悖的政策,增加政府对市场的干预,限制大公司和大银行的自由,支持工人罢工。因为这些措施,当时的一些媒体批评罗斯福是社会主义者,二战后的新保守主义、新自由主义者(二者都是右翼自由主义)则批判罗斯福粗暴干涉美国的自由主义传统。
民权运动也有社会主义的理论。非洲民族解放运动、红色中国、古巴革命、苏联等都对民权运动产生影响。
泛非运动的创始人杜波伊斯(William Edward Burghardt Du Bois)是20世纪上半叶最有影响的黑人知识分子,晚年思想倾向社会主义,曾受到毛泽东接见。黑人运动领袖罗伯特·威廉(Robert Wilhelm)曾两次给毛泽东主席写信,希望他发表声明支援美国黑人。
1963年8月8日,毛泽东发表声明:“呼吁世界人民联合起来,反对美帝国主义的种族歧视、支持美国黑人反对种族歧视的斗争。”激进黑人组织“革命行动运动”和黑豹党的领导人,都非常推崇毛泽东。
1957年,毛泽东在武汉会见美国黑人学者杜波依斯(左三)和美国记者斯特朗(左一)。
在今天的西方,主张政治正确、身份政治的人经常被称作左派、白左,但是我们需要特别注意,该理论并没有社会主义的成分。
政治正确、身份政治经常被称之为文化多元主义、文化自由主义、文化左派、文化马克思主义。不过文化马克思主义并不认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他们认为西方国家的发展已经超出了马克思论述的范畴 ,工人阶级已经变为中产阶级 ,所以阶级斗争理论已经不合时宜。
文化马克思主义的渊源可以追溯到葛兰西、马尔库塞、法兰克福学派等。葛兰西认为新的无产阶级应由罪犯、妇女和激进少数派组成。马尔库塞也有类似言论,在回答谁能领导革命时,他回答:一个由黑人、学生、女权主义妇女和同性恋者组成的联盟。
他们希望“借助身份政治,通过扶植边缘群体的族群意识和次国家认同,瓦解美国种族帝国主义的体制。”
表面上看,他们的理论和实践的确导致了美国内部的混乱,但是他们并没有实现社会主义的思想,反而导致了群众的撕裂和内斗。文化马克思主义虽然挂着马克思主义的头,其实质却是反马克思主义的。
(3)斗争对象不同:从斗资本主义、改良资本主义,到人民的碎片化、群众斗群众
民权运动中虽然也有群众斗群众的现象,但是其斗争对象大都是针对资本主义制度。要么彻底革命改造资本主义主流社会,要么在资本主义主流社会创造更公平的机会。
不管是革命派还是改良派,其目标都是要构建他们理想中的主流社会。当他们提到自由、平等时,强调的都是普遍主义、共通性,而不是差异化。
而政治正确、身份政治的主要斗争对象不是资本主义制度,更多的表现为人民的碎片化,群众斗群众,因此扰乱了阶级阵线。身份政治“强调必须尊重某个群体的差异性,而非要求某个群体融入主流群体或者得到主流群体的承认”。
正因如此,不能批评女权主义、少数族群、性少数群体甚至瘾君子,即使善意的批评也不行。
中国有句老话,“要虚心接受别人的批评”。共产党也有一句话,“团结—批评与自我批评—团结”、“思想改造”。”批评与自我批评”、“思想改造”的目的是为了团结!而对于主张身份政治的人,这很可能是侵犯“我”的人权。
这种平等观、反歧视观也适用于瘾君子。既然“大麻自由”在很多地方成为政治正确,既然很多州大麻和海洛因已经合法化,你凭什么批评我?
同理,老师不能说学生学习差,私下谈论成绩都不可以。因此根本无法客观评价学生的学习。如果客观评价学生成绩都不可以,那么如何提高他们的学业?
这样的平等观、反歧视观,隐含的是没有是非标准、道德标准、真理标准、价值标准,是虚无主义。
艾瑞克·霍布斯鲍姆(Eric Hobsbawm)对许多人被身份政治蒙蔽的现象甚为担忧,他指出,“左派(注:马克思主义的左派)的政治规划是普遍主义的:它是为全人类......身份政治本质上并非为了所有人,而只是为了某个特定群体的成员。这就是左派为什么不能以身份政治为基础的理由。它有一个更广泛的议程。”
马克思主义要求人民群众的普遍性、共通性,要求他们形成自觉的阶级意识,团结起来与剥削阶级抗争。而资产阶级的身份政治则要求人民群众的碎片化,挑动群众斗群众。
在政治正确、身份政治的长期熏陶下,美国的马克思主义者、共产党被大规模的瓦解了。
很多长期在美生活的国人指出,1980年代初留美时,在校园里还经常可以看到美国共产党(马列)和美国共产党的小报和活动。但是到了1980年代后期,在校园里就几乎看不到他们的踪影了。而在新世纪初就更难以看到了。舆论上充斥的都是政治正确和反政治正确的斗争,却不见了曾经如火如荼的阶级斗争。
资产阶级借助政治正确、身份政治,借助对民权运动的修正主义,成功地瓦解、削弱了美国的马克思主义者。今天美国马克思主义者的话语体系、理论体系,已经被政治正确和身份政治渗透的千疮百孔了。
不过,不仅马克思主义者反对身份政治,就连一些资产阶级自由主义者也对其表达了强烈不满。
主张政治正确、身份政治的人群虽然被称之为左派、白左,但该理论其实也瓦解了资产阶级改良派的代表,瓦解了美国历史上影响最大的左派自由主义——罗斯福新政自由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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