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再工业化为什么屡战屡败?
美国再工业化不是从拜登或者特朗普开始提出的,奥巴马就提出了。要是和美国中产阶级萎缩和重建联系起来,再工业化的想法开始得更早。
美国崛起是与工业化同步的,蓝领中产阶级是美国梦的核心,而不是洛克菲勒、卡内基、范德比尔特或者盖茨、扎克伯格、贝佐斯。但资本的本质是逐利,工业资本主义必然向金融资本主义演变,汗生钱向钱生钱演变。尼克松废除金本位,为金融资本主义打开了大门,格林斯潘的低通胀高增长则为金融资本主义插上了翅膀。
美国去工业化的第一波以并购和拆分为特点,众多公司在合并重组中形成规模经济,共享资源和市场,削减冗余,并剥离低绩效部分,资产拍卖,员工遣散。这造成工人和工会的强烈反弹,要求在合并重组中保障工人的收入和福利,尤其反对解雇。一时间,席卷行业的工会罢工风起云涌。
第二波接踵而至,这一波以产业转移和外包为特点,目的地首先是墨西哥,然后就是刚刚改革开放的中国。在三十年代罗斯福新政中,工会权利得到法律保障,资方不得阻拦工会的建立和运作。同时,工厂的运作和关停依然是资方的权利。因此,罢工和工资要求超过资方能接受的极限后,关停并转和产业外包就成为自然的选择。
第一波消灭了弱势行业的就业,第二波消灭了非强势行业的就业。真正强势的行业永远是少数。两波下来,美国蓝领中产阶级遭到重创。
中产阶级是美国社会的中流砥柱。中产阶级萎缩导致贫富分化。美国的财富还在高速增长,但加速向富人汇集,带来一系列经济和政治问题。
中产阶级是最大的纳税群体。穷人是纳不了什么税的,不吃政府救济已经很好了。富人那里也抽不到多少税,他们有太多的避税天堂。中产阶级萎缩也使得增税还是减税成为极端纠结的问题。穷人越来越多,需要多征税才能发放足够的补贴,但增税最后都落到税负已经很重的中产阶级头上,富人那里还是通过各种避税天堂逃税,加剧社会不平等。减税更加纠结,中产阶级这里没有减多少,富人倒是受益多多,同样加剧社会不平等。
中产阶级在经济上独立,这是在政治上独立的经济基础。中产阶级也有文化,这是在政治上独立的思想基础。中产阶级是全社会在政治上平衡理性的关键。中产阶级萎缩是当前美国民意分裂、族群对立的原因之一。
美国早就明白需要通过再工业化来重建蓝领中产阶级的道理,中国崛起则为美国再工业化增加了政治和军事上的急迫性。
中国崛起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去贫困化壮举。中国还算不上发达国家,但已经很难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继续自称发展中国家了。中国的成功打破了只有欧美才掌握致富密码的神话,并在有意无意中对欧美的自由民主主义意识形态带来巨大的挑战。
中国的崛起在本质上是经济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自由民主主义意识形态要证明优越性,只有通过重建经济健康来重建社会公正,因此美国的再工业化事关国本。
在军事上,美国已经习惯了碾压性的优势。在二战时代还主要是量的优势,战后则是质与量并举的优势。但中国才是现在世界上唯一的制造业超级大国,美国的量的优势已经不再,质的优势也岌岌可危。只有重建工业基础,才能可能继续保持军事优势,当前的芯片战就是美国再工业化的切入点。
但美国的再工业化从解决就业和壮大中产阶级开始,到现在的与中国竞争,已经折腾过几轮了,统统失败。当前拜登的大动作总算过了国会关了,然后又有石沉大海的迹象。为什么?
因为水土不服,再工业化不能是政府这里剃头挑子一头热。
美国政府主导的经济建设是有成功先例的。在30年代罗斯福新政期间,政府主导的公路、桥梁等基本建设为停转的美国经济推动了第一把,美国经济机器重又转动起来;在40年代,政府主导的原子能、电子计算机、航空是军用的,但军转民后壮大成支柱产业。但那是有条件的,这条件就是美国的工业化土壤依然肥沃。
土壤肥沃的话,撒一把种子,浇一点水,作物马上就茁壮成长了。但土壤贫瘠化后,光撒种、浇水就不够用了。
对于美国来说,工业化的土壤在于商业资本,在于民间的投资、创业、就业热情。政府投资需要拉动商业投资。政府投资只是催化剂,商业投资才是反应物。问题在于:美国政府对再工业化很急切,但美国商界并不急切。对于割政府的韭菜自然很起劲,但到了要自己砸下真金白银和汗珠泪水的时候,就畏缩不前了。
这不奇怪。商业资本是逐利的。再工业化要从基础建设开始,通过基础工业,然后才谈得上利润更高的最终产品制造。工业投资不仅回报周期长,回报率也不高,还要受劳动力招聘和培训、劳资关系的困扰,比股市、汇市炒作的周期要长不知道多少倍,而且风险大、麻烦事多。美国大公司将制造外包,自己只留下研发和营销,也是为了避开长周期、低回报和劳动力问题。
对于游资来说,彻底金融化,连研发和营销都最好摆脱,资金使用更加敏捷,回报和避险都更加快捷,再工业化真是毫无动力。
在急功近利的现在,创业也不再是为了守业,而是为了快速变现。因此,只有投资少、见效快的产业才是创业重点。而且必须能迅速形成完整的产品系列,便于打包上市或者待价而沽。很自然地,创业远离美国现在最需要的交通、能源、通信建设,更是远离钢铁、机械、电机、芯片等基础工业。
在就业方面,大工业的岗位收入优厚,但入职要求也高。在中国,理工科是读大学的当然首选,大多数情况下,只有读不上理工科才选别的科。在美国,理工科需要“人见人怕”的数学,“学渣”自然远离理工科,“真学霸”青睐医科、法律(MBA需要本科毕业,但本科学什么不太讲究),只有“怪学霸”(nerd)才会去读理工科。
从外国引进人才不是没有问题的。欧洲STEM人才枯竭的问题至少和美国一样严重,苏联和东欧的韭菜早已割完了。中国人才流入由于政治原因和回流吸引力而减少,印度人才则有独特的问题。只说一点:除了IT和高校,在一般制造业里,印度STEM人才鲜有安心具体STEM岗位的,一有机会就往项目管理、营销、管理转的才是多数,这与中国人很不相同,原因和分析就不在这里展开了。
STEM人才稀缺是美国的顽症,家里有一个中学科学老师(初高中理化生不分科)都是“家有学霸”的感觉,这对再工业化是难以跨越的门槛。
从个人方面来说,基础深厚是“邪道”,适应能力强才是王道。除了专家医生(心脏外科、视网膜修复等)、大学教授这样的“终身制”岗位,大部分人频繁更换工作岗位。即使是理工科毕业生,往往只有初入行时从事专业,很快就往项目管理、技术服务、行政和商务管理方向转。管人、管钱才是上升通道,这是普遍认知。FIRE(Financial Independence Retirement Early,早早获得财务自由,早早退休享受人生)方是人生赢家,还纠结于长期积累和行业领军的才是怪蜀黍。“工业界STEM人才业余化”是再工业化的又一个障碍。
美国曾经不是这样的。在19世纪和20世纪初,投资人并没有多少选择,也对回报周期有更大的耐心;“创业为了守业”是普遍认知,尊重STEM;工程实践、科技创新才是“正道”,职业上“从一而终”也是惯例,甚至代代相传。这是初步进入工业化的国家的普遍状态,今日中国还能看到很多这样的事例。
但美国由俭入奢了,回不去了。这是再工业化中上下不同欲的关键,屡战屡败就不奇怪了。
还有救吗?有,需要:1、由奢入俭,2、关起笼子驯牛。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是人所共知的道理。
工业资本进化到金融资本后,在土地上耕作的牛就成了四出寻猎的狼。在理论上,金融资本为工业资本融资。在实际上,金融资本竭泽而渔、择木而栖,对工业资本的作用并不简单,但去工业化后,对工业资本更是杀伤性为多。
把金融之狼关进笼子,重新驯化为牛,既“为我所用”,又避免“资敌”,美国出台的一系列限制美资对中国投资的规定就是干这个的。当然,在自然界,狼是不可能驯化为牛的,这里只是比喻。
但由奢入俭就太难了,要出人命的。事实上,把金融之狼关进笼子,也可能要出人命,狼性不是那么容易改造的。所以美国再工业化的屡战屡败还要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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