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米亚:“黑海门户”的历史与现实
3月6日,乌克兰克里米亚普雷瓦尔内军事基地被身着无标识军服的武装人员封锁。
历史的相似点
2月底,乌克兰政局发生总统亚努科维奇流亡的戏剧性转折后,并未向谈判桌方向发展。克里米亚半岛迅速取代基辅成为牵动全局的焦点。2月27日凌晨,武装人员占领了克里米亚议会和政府大楼,并在楼上升起俄罗斯国旗。同日,克里米亚议会举行非例行会议,选举“俄罗斯统一党”领导人阿克肖诺夫为新总理,并决定将就扩大自治共和国权力举行全民公决。阿克肖诺夫3月1日发表声明,请求俄罗斯总统普京提供帮助,以保障克里米亚的和平。
俄罗斯方面于2月26日组织了“西部地区紧急军事演习”,西部俄军自当天莫斯科时间14时起至3月3日止进入戒备状态。3月2日,普京要求俄罗斯议会授权其在乌克兰境内用兵,俄上院随即通过了这一授权,以“在特殊情况下采取行动,确保在乌俄罗斯公民的生命安全”,“确保在乌俄罗斯公民不受乌克兰新政府所纵容的极端民族主义犯罪行为的威胁,确保其生命财产安全”。乌克兰方面不断发出“俄军业已入侵”的警告。新任俄国防部长伊戈尔•特纽科赫甚至直接给出“俄罗斯在乌克兰增派了6000兵力和30辆装甲车”的具体数量。
此后,克里米亚自治共和国3月5日宣布,成立自己的执法和安全机构,6日通过决议,决定克里米亚以联邦主体的身份加入俄罗斯联邦,并决定3月16日就这一问题举行全民公决。
目前的乌克兰局势似乎越来越向着2008年的俄罗斯与格鲁吉亚冲突的方向发展。2008年8月8日凌晨,格鲁吉亚与单方面宣布独立的南奥塞梯开战,很快遭到俄罗斯方面的军事打击。在国际调停下,8月13日,格俄达成停火,俄军从南奥塞梯撤军。俄罗斯宣布承认原属于格鲁吉亚的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独立。
激烈的俄格冲突容易令人忘却当时战前的另一个焦点。那一年的4月1日,正在基辅访问的美国总统布什表示,美国坚决支持乌克兰加入北约“成员国行动计划”。同一天,俄国家杜马举行听证会,讨论“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关系状况,及《俄乌友好、合作与伙伴关系条约》义务的履行问题”。听证会之后的建议方案之一是:“鉴于乌克兰未事实履行该条约,俄罗斯可能会考虑从中退出。”《俄乌友好、合作与伙伴关系条约》是1997年5月31日,俄罗斯总统叶利钦和乌克兰总统库奇马在基辅签署的。这个条约使得双方有关克里米亚归属之争基本上得到了解决。在此之前,俄罗斯国家杜马独联体事务委员会主席奥斯特罗夫斯基就曾警告说:“如果乌克兰入约的活动加速,俄罗斯将提出克里米亚半岛的归属问题。”克里米亚问题从来都是俄乌关系中重要的一张牌。而这张牌的来由必须回到历史中去寻找答案。
3月8日,克里米亚总理阿克肖诺夫(中)出席克里米亚武装部队成立宣誓仪式。
叶卡捷琳娜的嫁妆
2008年6月,克里米亚南部城市塞瓦斯托波尔市迎来了建城225周年纪念。市议会决定在城里立下一座俄国沙皇叶卡捷琳娜二世的雕像。这最早是塞瓦斯托波尔老兵委员会的主意。当时的乌克兰总统尤先科强烈反对这个计划,但是市议会最终通过一个行政花招实现了目的。他们把雕塑的建设放在了发展城市绿地的项目里,这类基础建设不需要经过受基辅直接管辖的市长的批准。这尊高6米的雕像最终竖立在黑海舰队的港口附近,表情严肃而高贵地俯览着列宁大街上的一个小花园。
对于今天的塞瓦斯托波尔人来说,女沙皇叶卡婕琳娜是他们历史的起点。也正是她改变了整个克里米亚的历史轨迹。
克里米亚半岛位于乌克兰的最南部,南临黑海,东扼亚速海,它仅在北部有狭长地带与乌克兰大陆相连,东部则与俄罗斯相邻,距离刚刚举办完冬奥会的索契只有约322公里。从地图上看,2.7万平方公里的半岛整体向黑海的中央铺展开去。克里米亚自古就有“黑海门户”之称。而对于俄罗斯来说,几百年来,黑海都是其通向地中海的重要通道。通过它可以遏制与克里米亚隔海相对的土耳其,南下地中海、印度洋,染指东南欧门户的巴尔干。
今天的俄罗斯版图是400年扩张的结果。16世纪中叶,伊凡四世统治时期,俄国版图北临北海和巴伦支海,南达切尔尼哥夫、普梯夫和梁赞地区,西起芬兰湾沿岸至戈麦尔、斯摩棱斯克一线,东抵北乌拉尔和下诺夫哥罗德地区。但由于北方海域封冻期长,俄国仍然是个地处东欧平原的内陆国家。为了贸易的发展,伊凡四世沙皇强烈意识到俄国需要出海口。当时他就提出:“海水的分量是值得用金子来衡量的。”
18世纪初,彼得一世通过吞并大体上包括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芬兰附近的领土,获得了波罗的海上的一个出口,得以“瞭望欧洲”。到了18世纪后半期,沙皇叶卡捷琳娜瞄准了黑海,而她的目标就是克里米亚:“它是俄国和土耳其领地的钥匙,当它属于土耳其时始终是危险的,当它属于俄国时,俄国的安全就可靠而稳固,亚速海和黑海也会处于俄国的统治之下。”
由于处在东西方交汇的十字路口,克里米亚在历史上从未获得过长久的平静。今天的考古发现认为,克里米亚半岛最早的文明居民是凯尔特人,即今天苏格兰、爱尔兰人的祖先。公元前7世纪,中亚和南俄草原上的斯基泰人取代凯尔特人。希腊人随后抵达,陆续建立了一些城邦殖民国家。公元前15年,罗马人征服了克里米亚半岛。此后随着罗马帝国分裂,哥特人、匈奴人、保加尔人、可萨人、钦察人、蒙古人如潮水般先后占领过克里米亚。
成吉思汗西征后,克里米亚归其长子术赤一系所建的金帐汗国所有。1430年,术赤的后代建立信奉伊斯兰教的克里米亚汗国,臣属于强大的奥斯曼帝国。在那个时候,鞑靼骑兵经常深入东欧大草原,捕捉白人并卖给土耳其人为奴:俄罗斯人和波兰人身强体壮,卖到战舰上做划桨奴隶很受欢迎;匈牙利人、威尼斯人和德意志人则有体格纤弱的坏名声,被认为“干不了苦工”。自克里米亚汗国建立后的200多年中,克里米亚鞑靼人共贩卖了300多万白奴。
16世纪,当莫斯科公国逐渐走上对外扩张的道路时,奥斯曼帝国已经开始衰败。从1676年开始,此后200多年里共爆发了11次俄土战争。在沙皇叶卡捷琳娜的主导下,1768年,通过第五次俄土战争,沙俄强迫土耳其签订《凯纳尔基条约》。其要求之一就是让土耳其承认克里米亚汗国“独立”。接着,叶卡捷琳娜大帝又通过第六次俄土战争迫使土耳其在《雅西合约》中正式承认克里米亚归属俄国。1787年,她为了宣示对克里米亚的主权,特意邀请奥地利国王约瑟夫二世和她一起前往克里米亚半岛“度假”,她甚至赞美说,克里米亚是她的嫁妆。
3月6日,俄海军将已退役的俄“奥恰科夫号”轻巡洋舰凿沉于克里米亚西部的米尔内港,下沉的船体锁死了港口的主航道。
被改造的克里米亚
乌克兰独立后的20多年里,各地逐渐清算苏联时期的历史,许多具有苏联象征意义的街道被改名,雕塑被推倒。但在黑海舰队的所在地塞瓦斯托波尔,历史似乎已经停滞。巨型列宁雕像依旧矗立,平静地遥望着远方的黑海,他的旁边就是白色的俄罗斯舰队营房。城中起伏的街道中点缀着苏维埃时期的纪念碑。“二战”时苏联士兵的墓碑还沉睡在那里。小城的地标是列宁广场、斯大林格勒英雄之路、莫斯科电影院。
对于克里米亚人来说,苏联是一段荣耀的历程。1783年,在获得克里米亚后不久,沙皇叶卡捷琳娜就命令俄国海军名将波将金在这里创建了一支海军:黑海舰队。在卫国战争时期,黑海舰队是苏联功勋最大的舰队。
1941年10月,德军第11集团军向克里米亚发起猖狂的进攻,企图乘机占领塞瓦斯托波尔,以夺取黑海舰队基地,控制整个黑海。在付出了巨大伤亡后,德军攻占了克里米亚的大部分地区。塞瓦斯托波尔成为名副其实的“孤岛”。而苏联人在这座孤岛上打了一场长达250天的塞瓦斯托波尔防御战。
卫国战争结束后,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特授予一些城市最高荣誉称号:“英雄城”。从1945年5月1日的第一批到苏联解体,共有13个城市荣获殊荣,其中有4个都在黑海流域:塞瓦斯托波尔、敖德萨、新罗西斯克和刻赤。塞瓦斯托波尔和刻赤都在克里米亚。
“冷战”中,克里米亚依旧是苏联防卫的桥头堡。黑海舰队进入了鼎盛时期,舰艇数量超过了300艘,不仅配备了核潜艇,还拥有了苏联海军最大的战舰——“基辅号”航空母舰和“莫斯科号”直升机母舰。黑海舰队在欧洲南翼与美国、北约海军对峙,是地中海一带唯一一支能与拥有核武器的美国第六舰队相抗衡的舰队。
根据雅尔塔塔夫里安地区发展研究中心主任泰提亚娜•楚查科娃的说法,在苏联时代,克里米亚已经习惯了作为一个地位特殊的半岛而存在。外国人,即使是来自社会主义阵营,也只能在阿卢什塔和雅尔塔这两个城市活动。克里米亚人必须获得特殊通行证才能去塞瓦斯托波尔。而塞瓦斯托波尔的居民则不能去该市下属的郊区巴拉克拉瓦。在旅游旺季的夜晚,南部的海岸线会被边境卫队紧密看管。
这段历史对于克里米亚产生了深远影响。楚查科娃指出:“克里米亚在军事史上一直是反西方和土耳其敌人的堡垒。这种‘防卫意识’深深扎根在克里米亚人头脑里,尤其是在英雄城市塞瓦斯托波尔和刻赤。”2007年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76.9%的人认为北约是侵略性的军事集团。只有4.7%的人认为它是防务联盟。74.6%的人反对乌克兰加入北约,支持者只有5.9%。2006年5月,美国与乌克兰准备在克里米亚举行联合军演,但遭到当地民众的围攻,导致美军被迫撤离克里米亚。2008年7月,北约拟与乌克兰在克里米亚举行军演,约有300人用石块对抗在半岛西岸登陆的参演北约海军陆战队,最终也导致军演流产。
楚查科娃指出:“由于克里米亚是‘永不沉没的航空母舰’,苏联将它建设成了军事和国防工业基地。即使在1954年,赫鲁晓夫将克里米亚交割给了乌克兰后,相关工业、军队和科研机构依然处于莫斯科的管理之下。因此,克里米亚的人民和精英们在遇到问题时习惯性将目光投向莫斯科而不是基辅。”
苏联对克里米亚的另一大影响,是彻底改变了克里米亚的民族结构。在克里米亚汗国时期,信仰伊斯兰教的鞑靼人是克里米亚的主要居民。被俄国吞并后,鞑靼人经历了几次大迁徙,主要流亡到土耳其等地。但在1897年人口普查时,克里米亚的鞑靼人仍占总人口的三分之一,俄罗斯族、乌克兰族总共占45%。
最初,列宁为消除鞑靼人对苏维埃政权的抗拒,决定在1921年以鞑靼人为基础建立克里米亚自治共和国,发展当地的民族文化,让鞑靼语和俄语并列为当地使用的语言。这一时期,鞑靼人的政治地位优越,克里米亚曾出现了许多鞑靼语学校和剧院,鞑靼文学和艺术也受到鼓励。但1927年底,反对“资产阶级民族主义”的清洗运动席卷克里米亚。此后有3万~4万人被流放到乌拉尔和西伯利亚,同时开展的反宗教运动则把大部分伊斯兰教阿訇处决或流放。
1944年5月11日,苏联红军收复了克里米亚半岛。同一天,国家国防委员会发出了斯大林签署的第5859号决议。这项决议的第一个执行条款写道:“将所有鞑靼人从克里米亚领土驱逐出去,到乌兹别克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地区作为特殊定居者永久定居。”鞑靼人的罪名是“与德国占领军合作”。事实上,克里米亚的鞑靼人中确有几千人因各种原因参加了德国军队,但同时有更多的人参加了红军,其中有十几个人还被授予苏联英雄的称号。
2.3万名苏联官兵和9000名工人,100辆吉普车、250辆卡车和67个列车梯队参与了驱逐行动。1944年5月18日清早,鞑靼人的家门被敲开,得知自己“因为背叛祖国被驱逐”,要在20分钟内整理好家庭财物。他们很快被送到火车站。
仅用了3天时间,苏联就成功迁徙鞑靼人共计18.3155万人。其中,与家人失散的1.1万名年轻人被派遣到建筑营或莫斯科煤炭盆地等从事艰苦的体力劳动,有17.6746万名克里米亚鞑靼人抵达特殊定居点,6409人在途中失踪——绝大多数人是在途中病死后被遗弃的。
鞑靼人在乌兹别克斯坦的特殊定居点建在偏远的村庄,被哨所、检查站、路障和铁丝网包围。他们被密切监控。每家每户派出一个代表,每隔10天就向当局登记一次。每个人每个月也必须进行登记。在这里,疟疾、黄热病、痢疾大规模爆发。根据苏联内务部的记录,仅在1945年1月1日至1946年1月1日的一年间,就有1.3183万克里米亚鞑靼人在乌兹别克特殊定居点死亡。
而克里米亚被流放者留下的财产和土地分给了乌克兰族和俄罗斯族。原来的鞑靼地名都改用了俄国名字。克里米亚的历史被重写。1937年出版的《苏联大百科全书》里还讲到克里米亚汗国的文化成就和鞑靼人所受沙皇的压迫;1953年再版时,鞑靼人的痕迹就消失了。
赫鲁晓夫上台后对斯大林时期的政策进行清算。1956年,最高苏维埃主席团释放了所有居住在特殊定居点的克里米亚鞑靼人,但仍禁止他们返回克里米亚。从1957年开始,克里米亚鞑靼人开始了要求返回克里米亚的群众运动。1968年,他们曾在乌兹别克斯坦的奇尔奇克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根据戈尔巴乔夫的回忆录,1987年7月,鞑靼人的示威到达了一个顶峰。“3天的时间,他们不断在克里姆林宫墙周边举行示威,提出的口号是:‘没有祖国毋宁死。’”
1989年,叶利钦签署的一项法令正式承认斯大林驱逐克里米亚鞑靼人到特殊定居点的行为构成了种族灭绝。鞑靼人终于获准重返家园。但克里米亚的面貌已经被彻底改变了。如今,克里米亚半岛的主导者是占总人口约60%的俄罗斯族人,乌克兰族人口占约25%,而鞑靼人只占12%。
1855年克里米亚战争期间的俄军阵地
引而不发的战争
1954年1月25日,在苏联共产党中央政治局会议上,与会者讨论了赫鲁晓夫的一个提议:将克里米亚半岛作为“恒久友谊的象征”赠与乌克兰,以庆祝“兄弟的乌克兰与俄罗斯结盟300周年”。仅仅15分钟后,他们就通过了相关法案。
关于赫鲁晓夫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广为流传的是,那只是他的一时兴起。但赫鲁晓夫的女婿,也是他的非官方外交政策顾问阿朱别伊提供了另一种说法。阿朱别伊说,1953年,赫鲁晓夫访问克里米亚,发现那里依然残留着战时痕迹。他对当地的经济状况很不满意,还注意到当地弥漫着对中央的不满情绪。那些“二战”后被迁移到这里的俄罗斯人尤其有怨言。此后,赫鲁晓夫飞往基辅,在和基辅当局谈到重建和发展克里米亚时,他提出了可以改变边界。
而根据另一名前苏官员的回忆,赫鲁晓夫第一次提出将克里米亚给乌克兰是在1944年。当时,赫鲁晓夫在乌克兰执政。斯大林要求迁徙10万乌克兰人到俄罗斯,帮助进行战后重建工作。据这位官员回忆,赫鲁晓夫对这个要求十分生气,他提出,应当把克里米亚交给乌克兰来交换。
还有一种说法是,赫鲁晓夫认为,斯大林对乌克兰历史上的大饥荒负有责任。为了尽释前嫌,需要赠送给乌克兰一份大礼。不管怎样,赫鲁晓夫个人和乌克兰的关系最有可能是这一决定背后的重要推手。赫鲁晓夫的曾孙女尼娜•赫鲁晓娃最近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赫鲁晓夫对乌克兰的好感是很公开的。我想这是他个人对自己喜爱的共和国的一种表态。他是俄罗斯族人,但他真心地喜欢乌克兰。” 赫鲁晓夫出生在乌克兰,在乌克兰东部城市顿涅斯科长大,曾经在乌克兰共产党的宣传部门工作。他在1938年担任乌克兰党中央第一书记,次年成为联共(布)中央政治局委员。卫国战争期间,赫鲁晓夫任斯大林格勒方面军、乌克兰第一方面军的军事委员。他在乌克兰建立的关系网络被认为是他后来成功登顶苏联领袖宝座的重要支持力量。
对于1954年的赫鲁晓夫来说,将克里米亚交给乌克兰,不过将财产从左荷包移到右荷包而已。而在1991年,当乌克兰正式独立时,两国在核武器的移交、克里米亚地区的最终合法地位、黑海舰队以及其母港塞瓦斯托波尔的归属权问题上都存在着巨大分歧。两国之间很快展开了立法大战。
1992年4月,乌克兰总统克拉夫丘克签署了“关于将黑海舰队划归乌克兰国防部行政管辖”的命令。同年4月7日,俄罗斯总统叶利钦发布了“关于将黑海舰队划归俄罗斯联邦管辖”的命令。1992年5月21日,俄议会通过决议,宣布1954年将克里米亚划归乌克兰的决议不再具有法律效力,并要求俄乌和半岛三方就半岛地位问题展开谈判。次年俄议会又通过关于收回克里米亚的重要海军基地城市塞瓦斯托波尔市的法令。
而克里米亚内部的局势也在激化这种矛盾。加拿大阿尔伯塔大学乌克兰研究会分析家塔拉斯•库奇奥指出:90年代早期,当时的乌克兰政府没能够为新生的国家找到一种能够凝聚全国的政治意识形态。克里米亚曾经处于冲突的边缘,并有可能引爆整个高加索地区。危机曾经两次达到顶点。第一次是在1992年5月,当时克里米亚政府宣布自己拥有国家主权。第二次是俄罗斯民族主义领袖梅什科夫被选举为克里米亚总统。他主导下的克里米亚议会称,克里米亚可以根据条约和协定自行确定与乌克兰的关系。乌克兰议会立即发出最后通牒。乌克兰军开始在半岛集结,驻半岛的军人数量从1.8万人增至5.1万人。时任俄罗斯总统的叶利钦警告乌克兰当局不要使用武力,俄罗斯黑海舰队也随时处于战备状态。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处于战争边缘。
1992年5月的民意测验表明,当时克里米亚有80%的民众主张脱离乌克兰,实行自治;有82%的民众要求实行乌、俄双重国籍。除了文化上的身份认同,当时的社会经济状况是促成这一民意的关键。 苏联时期,克里米亚的经济支柱是军工产业、旅游业和农业。在克里米亚的刻赤、费奥多西亚、塞瓦斯托波尔等地均有大型军工造船厂,在辛菲罗波尔设有无线电厂。据统计,克里米亚几乎有一半居民从事军工造船行业。这一行业具有非常高水平的专业化和一体化生产,近70%的配套产品来自俄联邦和苏联其他共和国。
苏联解体后,军工生产萎缩,一体化生产的经济体制被打破,克里米亚经济受到了致命性打击。乌克兰和克里米亚政府均未能拿出有效的转轨方案。1994年,克里米亚的工业生产率下降27%,大大超过了乌克兰全国14.1%的下降水平。岛内有76.2%的工业企业减产。从前,克里米亚的35%的财政收入由旅游业提供。苏联各加盟共和国每年向克里米亚大量投资,其中俄罗斯的投资占到45%。1993年,到克里米亚来休假的人数比两年前减少10倍,1994年只接待往年游客的1/4。在苏联时期,克里米亚每年向俄罗斯出售30%的葡萄、40%的葡萄产品,37%的水果和罐头食品。而向乌克兰的出口仅为17%、20%和20%。
这场剑拔弩张并没有最终酝酿成战争。美国海军学院战略研究中心专家史蒂芬•布兰克告诉本刊,其根本原因在于俄乌两国都认识到自己无法承担一场战争的后果,这可能导致核战争,或者摧毁整个国家的经济。在这一背景下,两国对彼此的需求都做了切合实际的考量。
对于当时的乌克兰来说,克里米亚关系到生死存亡。当时乌克兰东部及南部的顿涅茨克、卢甘斯克、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哈尔科夫、扎诺罗兹等东部各州均出现了与中央政府的离心倾向。中央政府必须避免克里米亚失守可能带来的多米诺骨牌效应。
而对于俄罗斯来说,俄乌关系的当务之急是确保乌克兰向俄罗斯移交核武器,并保住黑海舰队在克里米亚的存在。当初,波罗的海舰队于1994年被迫从波罗的海沿岸三国撤出,舰队损失了30%的机场、65%的船舶修理厂、80%的潜艇驻泊地和一半以上的水面舰艇基地,其中包括爱沙尼亚塔林设备齐全的不冻港和利耶帕亚这一最重要的潜艇基地。
在这种情况下,俄罗斯不能再失去黑海舰队基地。黑海是原苏联与欧洲和亚洲贸易的重要通道,其进口运输的25%,出口运输的50%都经过黑海。黑海、亚速海、顿河、伏尔加河到里海的海河联运航线是俄罗斯及各共和国与外部经济联系的大动脉。乌克兰独立后,众多的天然良港划归该国所有,俄罗斯仅剩下亚速海东岸和黑海北岸的库班地区一段狭长的海岸线。黑海舰队若不能继续驻扎在克里米亚,俄国商船往来必受制于人。从军事上说,黑海舰队还是俄罗斯南部门户最后的屏障。失去黑海舰队意味着失去了在东地中海部署舰队的能力和在印度洋的海上实力。
俄乌双方都明白,它们各自在国内都面临千头万绪的问题,一场战争是双方都无法承担的。库奇奥指出,叶利钦在很大程度上使自己远离了支持让克里米亚并入俄罗斯的议会政治。“事实上,很多支持克里米亚俄罗斯分离运动的政治精英对他都颇有微词。叶利钦政府一直持温和的态度,通过俄罗斯大使馆和乌克兰方面接洽,他在几个不同的场合都坚持,克里米亚问题是乌克兰自己的内部问题。”
从1993至1997年5月为止,经过5年的谈判、僵局和断断续续的外交争吵谈判之后,乌克兰和俄罗斯最终达成了《俄乌友好、合作与伙伴关系条约》。这个协议确保了乌克兰对克里米亚的主权,也使得俄罗斯获得了长期使用塞瓦斯托波尔黑海舰队基地的权利。
在这个时期,克里米亚的鞑靼人组织开始和基辅合作,这降低了民族政治的分级和对立。美国哈佛大学约翰•肯尼迪学院黑海安全项目主任谢尔盖•克诺洛夫告诉本刊,乌克兰库奇马政府上台后,开始通过修改法律、任命亲基辅官员的方法控制克里米亚。1995年,基辅方面推动了宪法改革,规定塞瓦斯托波尔由基辅直接管辖,该市长官不再由克里米亚议会选举产生,这分割了独立势力最活跃的地区。接着,基辅废除了克里米亚的总统制,并通过1996年宪法改变了地区的政治规则。这部宪法规定任何政党都必须是全国性政党,要在乌克兰的几个州都有活动机构。这遏制了地区性政治组织的发展,也使得克里米亚的地区政治更加贴近中央。很快,克里米亚修改了自治共和国宪法,不再提国家和公民权利,接纳乌克兰语为克里米亚官方语言。一个外部因素是,俄罗斯在1998年时期的经济全面困难也使得它失去了对克里米亚人的吸引力。
3月9日,克里米亚塞瓦斯托波尔市亲俄示威者挥舞着俄罗斯国旗要求回归俄罗斯
普京需要什么
在2008年的俄格冲突中,当俄罗斯陆军第58集团军在格鲁吉亚东线发动进攻后,俄黑海舰队同步抵达阿布哈兹海岸,掩护地面部队抢占格鲁吉亚西部多座军事重镇,让格军身陷两线作战的困境。 2008年8月26日,北约10艘战舰以人道主义援助为名齐聚格鲁吉亚沿海。这支北约特混舰队实际上已构成了一个完整的远征打击群。8月27日俄黑海舰队旗舰、号称“航母杀手”的“莫斯科号”导弹巡洋舰率领另外4艘舰艇疾驰出塞瓦斯托波尔军港,在海面上摆开阵势,开始了包括导弹试射在内的实战对抗演习。不少观察家指出,这场俄格冲突再次凸显了黑海舰队及其克里米亚基地对于俄罗斯的重要性。
2000年后,国家经济实力复苏使得俄罗斯有机会重新评估自身的安全环境和政策。苏联解体后,黑海沿岸国家由4国变成6国,俄罗斯在黑海已经难寻盟友,日显孤立:独立后的乌克兰和格鲁吉亚逐渐疏离俄罗斯而偏向西方;北约成员国土耳其,正积极寻求加入欧盟;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也已成为欧盟、北约成员国,它们与早期加入的希腊、土耳其一起,对俄罗斯共同形成了环黑海的战略包围。加入北约后,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都已经同美国谈判共享基地协议,允许美军在罗保两国驻留人员、储存设施和后勤物资。北约海军很希望尽快进驻格鲁吉亚的波季军港,建立起登陆高加索并从侧翼牵制黑海舰队的桥头堡。俄罗斯西部其他方向都已经几乎与北约相接,只有西南部的黑海作为天然的海洋屏障可以依托。
能源上,在俄罗斯新建的三条对欧天然气管道中,“南流”要通过黑海海域从东岸新罗西斯克到西岸的瓦尔纳港;“蓝流”更要通过建设黑海海底管道进行运输。众多的油气管道网络在黑海地区交汇,使黑海地区在能源地缘上成为一个战略要地。
普京曾经指出:“俄罗斯在世界各大洋,包括黑海和地中海的地位已遭到明显削弱,已经出现被挤出欧洲南翼的危险趋势”;“黑海舰队的危机状况应尽快加以扭转,以捍卫高加索的利益”。2000年,普京把国家国防订货资金的20%拨给海军,超过1999年的两倍。同年4月,俄杜马批准的俄罗斯联邦海军战略明确规定:给海军的拨款应当不少于国家国防预算总额的20%。2010年12月,作为总理的普京宣布,未来10年,俄罗斯将投入20万亿卢布以实现军队现代化,其中,海军将得到4.7万亿卢布拨款。俄罗斯已计划在2020年前,为黑海舰队增设10艘护卫舰及5艘柴油电动潜水艇。在2010年10月,俄罗斯调整军事区划和部署,专门在黑海地区组建南方军区。
尤先科政府执政时期,乌克兰外交部曾宣布,俄罗斯黑海舰队必须在2017年5月29日前撤离乌克兰,这一问题“不容讨论”。2010年,亚努科维奇在大选中获胜,乌克兰同意把俄罗斯黑海舰队在乌境内驻扎的期限延长25年,即从2017年5月28日起延长到2042年5月28日为止,并且在该期限届满后双方有权选择是否再延长5年。
用美国海军学院战略研究中心专家史蒂芬•布兰克的话说:“今天的克里米亚处于萦绕在俄罗斯心头的大国梦想的中心。”那么,莫斯科会像2008年时那样施出重拳吗?
美国外交政策研究中心的迈克尔•塞西尔认为,克里米亚和2008年时的高加索确实具有一些共同点,但这两者之间的量级是不同的。“乌克兰比格鲁吉亚要大得多。这个简单的事实意味着俄罗斯不能像在俄格冲突时那样部属和使用其军事力量。地理和人口统计学数字也同样重要:克里米亚半岛的面积大约是1万平方英里,而南奥塞梯的面积不到它的1/6。克里米亚有200万人,南奥塞梯只有5.5万人。更重要的是,克里米亚的情况要微妙得多。南奥塞梯的人口几乎一边倒地倾向俄罗斯,克里米亚却没有那么统一,克里米亚的独立首先会受到内部的激烈反对。2月26日克里米亚议会外亲乌克兰示威者和亲俄示威者之间的冲突就是例子。”
在哈佛大学约翰•肯尼迪学院黑海安全项目主任谢尔盖•克诺洛夫看来,目前克里米亚出现的局面是因为乌克兰出现了政治权力的真空,而大多数克里米亚人怀疑乌克兰领导人无力阻止混乱和保持国家的统一,因而将俄罗斯视为唯一的救星。“一个事实是,今天俄罗斯的经济已经大大强过乌克兰,人们自然希望拥有更好的生活。他们不相信基辅能够给予他们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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