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器禁运、核扩散与印第安人（旧文）

联合国对于伊朗核问题终于有了一个共识，前景如何还不清楚。我并不想对这个政治难题发表什么评论，我只想从这个最新的政治事件找到它历史上的影子和根源。
伊朗核问题的实质很简单：伊朗能不能拥有核武器？伊朗是否拥有和平使用核技术的权利？这个问题对于伊朗很严峻，对于世界上的其他国家也同样是个很麻烦的问题。与这个问题联系在一起的是，某些国家能否拥有先进的武器？例如美国经常使用的针对某个国家的武器禁运政策。西方国家这种政策的潜台词是：我的敌人或者被怀疑可能成为我敌人的人不能拥有先进的武器。但是，武器与非武器之间并没有绝对界限，例如刀具可以用于生产，也可以用于杀人，核技术可以用来制造原子弹，也可以用来发电，因此，这个问题就变得有点复杂。
今天西方社会对于先进武器、核技术的态度使我联想到500多年以前。
1492年10月12日，哥伦布在他的日记中记载了他在新大陆遇到的第一批当地人：“他们没有带武器，也不知道武器是什么。当我给他们看剑，他们竟无知地抓住剑刃，割破了手指。他们没有任何铁器。”哥伦布为了炫耀自己的力量，在根本还没有产生反抗和抵抗意识的土著人面前演示发射大炮。大炮的威力使得土著人匍匐在地，印第安头领送给了哥伦布一个很大的黄金饰品。先进武器在野蛮人面前的作用由此可见。其实，西班牙人在以后的很长时间内，对待印第安人的不满和反抗，几乎用不到大炮，枪就足够了。
500年前，当印第安人遇到西方人时，他们大多都处于石器时代，武器非常简陋。只有少数印第安部落使用青铜武器。当时印第安人之间的战争主要有两类，一类是复仇，另一类扩张、征服。印第安人文化中有一种习惯，就是吃掉仇人的某个部分，因此，这种战争虽然也会造成对方死亡，但是，他们更需要生擒对方，然后再吃掉。印第安部落扩张与征服的战争有一个重要的目的是获得俘虏充当劳动力，因此，哥伦布到来之前的印第安人的武器大多不以杀死对方为唯一目的，而是伤害对方，使他失去抵抗能力或暂时昏厥。印第安人有一类武器是西方殖民者最害怕的，就是毒镖和毒箭。但是，印第安人的这类武器原先主要都是生产工具，用于捕猎大型动物或者鱼。直到欧洲人在新大陆大开杀戒后，印第安人的毒镖、毒箭才对准了人类这个新猎物。
1536年，190名穿戴盔甲的西班牙士兵打败了2万名用石头武装起来的印加帝国勇士，西班牙方面只有一个士兵因没有带头盔而死亡。一名参加战斗的西班牙士兵后来说，在这场战斗中的某一个下午，他一个人就砍下了200名印加勇士的手。
西班牙人在后来相当长的时间内，一直在军事上保持着针对印第安人的绝对优势。其中一个原因是，最早的一批西班牙殖民者在到达新大陆不久，就制订了一条法令：禁止印第安人拥有铁器。这可能是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第一个武器禁令。（也许还不能算是武器禁令，因为它禁止的不是武器，而是铁器。）
人类历史上，在地球的每个地方，大大小小的战争时有发生。对于战败者实行武器管制也是很常见的现象。远的不说，拿西班牙来说，中世纪时，西班牙曾经被穆斯林占据。当时统治西班牙的穆斯林有一条规定：战败的犹太人、基督徒不得拥有铁制武器，包括匕首。后来，西班牙人打败了穆斯林，重新获得了统治权，他们也继承了穆斯林的这条规定，但是规定的对象发生了变化：犹太人和阿拉伯人不得拥有铁制武器（战败的穆斯林有些逃走了，也有些留下了）。作为日常生活中必须使用的简单刀具，西班牙人也严格规定了使用者的身份。
西班牙人翻身后的这条规定存在扩大化的现象，犹太人也被列入禁止拥有铁制武器的行列。其实，犹太人并没有用武力来反抗西班牙人，只是因为他们在穆斯林统治时期，与穆斯林保持了良好的合作关系，不少犹太人在穆斯林政权中担任重要职务，所以才遭此命运。看到今天巴以之间你死我活的冲突，你是不是很奇怪，当年他们居然这么亲密无间？但这是事实。今天以色列同阿拉伯的尖锐矛盾有着深刻的原因，而西方社会在其中扮演了很不好的角色。这个问题本文不加讨论，让我们回到原来的话题。
以前，胜利者、统治者武器管制的对象主要是战争中失败的一方，而西班牙人将其扩大到了不喜欢的那些人——犹太人——身上。
西班牙人的这个法令在他们到达美洲大陆后，继续扩大化，扩大到所有的印第安人，扩大到所有非我族类的范围。要知道，当时的印第安人对西方人是很友好的，他们向最早达到美洲的西方人提供食物，甚至黄金，双方并没有处于战争状态。因此，西班牙在美洲实行的这条法令，结合后来发生的一系列屠杀，无疑是在说：印第安人必须让我西班牙人随时轻易地杀掉！这种对非战争对象、非战争失败者实施武器禁运的扩大化行为，今天依然存在。
直到19世纪，西班牙殖民统治进入尾声，即将被其他后来的殖民者取代时，西班牙的法律依然禁止印第安人使用枪炮。
紧接着殖民者来到新大陆的传教士们，在传播所谓上帝福音的时候，从来没有对这条法令表示过疑义，反而为虎作伥，与殖民者狼狈为奸。如果说西方殖民者消灭的是土著人的肉体，那么传教士消灭的就是土著人的文化。
正是由于这条法令，使得西班牙人在美洲大陆轻而易举地，以极小的代价获得了大量的财富。西班牙殖民者的残暴行为终于引起了土著人的抵抗。但是，他们的抵抗是非常有限的。在那个阶段，大肆掠夺财富的殖民者的重大伤亡（10人以上）几乎全部都是由于地形不熟，在崇山峻岭的崎岖山路上遭遇印第安人的埋伏。为了获得对顽强抵抗的印第安部落的胜利，西方殖民者除了充分运用武器优势外，还极力挑拨个部落之间的矛盾，例如，他们收买情报，打听不同部落之间的新仇旧恨，然后挑动土著部落彼此残杀。
西班牙人对于印第安人的武器禁令并不是孤立现象。
当罗马教皇出面为不同的殖民者划分了新大陆的势力范围后，今天的巴西被纳入葡萄牙的怀中。森林是巴西的主要资源之一，为了提高砍伐森林的效率，葡萄牙人最初向土著人提供了铁刀、铁斧等工具，但是，这个行为只延续了20年左右，葡萄牙人很快发现自己错了，因殖民者的残暴而反抗的土著人，使用了殖民者给他们的铁制工具。新的葡萄牙总督立即制订了严酷的法令：凡是将铁制刀具卖给印第安人者，将被处以死刑；凡是告发某人向当地人贩卖违禁武器的，可获得被告发者的一半财产。
虽然印第安人在西方人刚刚到来的时候还处于石器时代，但是印第安人并不笨。大约在哥伦布达到美洲50年后，部分印第安人就开始掌握了制铁、制钢技术。西方人在美洲大陆的伤亡数量也就开始增加。从此以后，欧洲各国殖民者或早或晚地采取了相同的政策：对印第安人实施武器禁运。
在殖民者针对印第安人的武器禁运中，有一项内容在今天看来有点不可思议。美洲大陆原先没有马匹，西方人骑着马出现在美洲时，土著人对这种动物毫无了解。但是，他们很快发现，在西方人发动的征服战斗中，马匹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大约从17世纪中叶起，部分印第安人开始骑在马上与殖民者战斗，这种现象随即引起了西方殖民者的警惕。如今的纽约，最早是荷兰的殖民地。荷兰殖民者最初认为：防止印第安人拥有马匹比防止他们拥有枪炮或铁制武器更重要。在纽约的第一批荷兰人可以卖给印第安人铁制武器和枪炮，但绝对不能卖给印第安人马匹，甚至不能教他们骑马。违令者将被剥夺财产并逐出殖民地。当荷兰人后来意识到还是武器比马匹重要时，已经太晚了，印第安人已经用欧洲人的武器武装起来了。
17世纪60年代，位于现在美国境内马萨诸塞州的印第安人甚至学会了制造火药和修理滑膛枪。1675-1676年间，继西班牙人之后来到美洲的英国人在与印第安人的作战中，伤亡3000多人。英国与荷兰殖民者迅速制订了严格的法令，禁止与印第安人进行武器交易。由于那个时候还没有美国这个国家，因此，到17世纪中期，几乎所有的西方殖民者已经联合起来，共同实行针对印第安人的武器禁运，包括马匹禁运。这种现象与今天联合国或者北约等组织共同针对某个国家的武器禁运或者核技术禁运几乎一模一样。武器禁令与武器禁运有点不同，前者是不允许拥有武器，多出现于古代。后来，殖民者知道禁止持有武器很难落实，便采取禁止武器交易的手段，也就是断掉武器来源，称之为武器禁运。
尼古拉斯-凯奇最近有一部新电影，叫做《战争之王》，内容是说，非洲某独裁者很不象话（其原型就是最近几天引起全世界和非洲各国高度关注的利比里亚前总统泰勒，他逃出了流亡地，很快又被抓了回来），西方国家共同对其实施了武器禁运。尼古拉斯-凯奇在《战争之王》中扮演的是一个美国军火商，为了赚取暴利，赚取血腥钻石，违反武器禁运原则，偷偷向这个独裁者提供大量的西方武器，结果被国际刑警组织抓获。
凯奇扮演的这个角色并不是今天才有。在17世纪欧洲各国共同对印第安人实施武器禁运时，这种人就已经存在。原因很简单，越是禁运，利润就越高，就越是有人铤而走险。就像当年美国实施禁酒令时，黑社会的主要财源之一就是制贩私酒。因此，虽然针对印第安人的武器禁运极其严厉，还是有一些西方人为了牟利，私下将武器卖给印第安人。
此外，西方殖民者的一个自相矛盾的做法，也导致印第安人能够获得武器。在美洲大陆掠夺财富的各国殖民者之间经常发生战争，为了保证军力的优势，有时候殖民者会雇佣印第安人帮自己打仗。最早的西班牙人雇用印第安人打仗时，规定印第安人只能使用他们的石器、棍棒等原始武器，这种做法无异于是叫印第安人到战场上送死。而且，只要战争的另一方给印第安雇佣军提供先进一点的武器，西班牙人的这种规定便成为一个笑话。因此，西方武器也通过殖民者这个自相矛盾的做法流入印第安人的手中，最终又成为与西方殖民者作战的武器。前苏联当年入侵阿富汗时，美国人为了对抗前苏联，向阿富汗的抵抗组织提供了大量武器和经费，这些抵抗组织中包括后来与美国为敌的拉登、塔利班。历史就是这样重复着惊人相似的一幕。
当印第安人有了西方的武器并用来反抗西方殖民者的暴政时，西方殖民者采取的方式就是残酷镇压，杀无赦。对美洲土著人的不分老幼的疯狂屠杀一直延续到美国这个号称最民主的国家建国之后很多年。这种行为恰似美国后来消灭塔利班的做法。写到这里，我想到了中国的一句老话：以史为鉴。
后来屠杀印第安人的行为越来越少了，是因为印第安人被杀得差不多了，剩下为数不多的土著人也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和信心。当然，有些西方学者指出，印第安人的人口锐减，与西方人带去的传染病有关。这当然也是一个事实，但是，这个事实丝毫不能掩盖西方殖民者屠杀土著人的另一个事实。黑奴制度为什么会大行其道？原因之一是印第安人被杀得所剩无几，殖民者严重缺乏廉价劳动力。就这么简单。奴隶制后来为什么取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靠廉价劳动力获得的竞争优势已经被机器取代，就这么简单。
500年前针对印第安人的武器禁运及其结局讲得差不多了。我们还需要将历史事实与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一对应地比较一下吗？不用了吧，一目了然嘛！
现代资本主义历史上，符合古代社会针对战败者实施武器管制的现象也有出现，例如第一次世界大战后针对德国，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针对日本。必须看到的是，这种相对合理的武器管制制度针对的都是西方世界的内部成员，或者是他们的同类。超出这个范围后，非我族类，绝对禁运的政策就开始发挥作用。这也是西方双重标准的一种体现。我们还可以看到，一战以后针对德国的武器管制最后没有发挥什么作用，希特勒穷兵黩武，导致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更大的灾难。如今，针对日本这个西方同类国家的武器管制，也越来越松，今天已经没有人怀疑日本随时都能拥有核武器，日本人也毫不避讳这个敏感话题。与此同时，对于非西方国家的武器禁运、核技术封锁却越来越严厉。
美国说伊拉克有违禁武器，所以美国要打伊拉克。结果伊拉克并没有违禁武器，但是伊拉克真的就被美国干掉了。事后发现，关于伊拉克拥有违禁武器的情报都是假的，让人怀疑这是美国故意制造的一个开战借口。于是，人们自然会有一个假设：如果伊拉克真的有违禁武器，美国还会打伊拉克吗？还敢打吗？朝鲜就这么做了，索性宣布自己拥有核武器，美国至今也没有向朝鲜动武。于是，伊朗也依样画葫芦，甚至还退让一大步，只宣称自己应该拥有和平使用核能的权利，就好比印第安人当年说，我要一把铁制的刀，只是想杀牛的时候方便一点，但是，西方人的回答是：绝对不允许！你们印第安人以前就没有用铁刀杀牛，为什么现在要用铁刀杀牛？你明显就是要用铁刀来杀我们西方人！就好比今天美国人说：你伊朗是个石油大国，并不缺能源，为什么要核能！
（前几天，关于不同文明是否必然发生冲突这个话题引起了一些小小的争论。写到这里，我真的想再问一次：不同的文明不冲突吗？西方文明对待其他文明的态度已经不是冲突的问题，而是彻底消灭。非西方文明如果不够强大，只有被消灭的命运。过去是用武力直接消灭，今天是用商品间接消灭。非西方文明如果够强大，就必然被动地卷入西方制造的冲突之中。难道我们应该指望当年的殖民者改变他们对于其他文明的态度吗？到今天他们都没有改，还能指望那个时候他们有可能改变吗？几百年前的行为，今天一模一样地重复着，西方文明不断制造不同文明冲突的本性至今没有改变。统计一下二次大战以后发生在世界各地的局部战争和冲突，看看有多少是西方国家或者西方代理人主动挑起的！当西方文明依然不断表现出他们制造文明冲突的本性时，我们却在说文明不会冲突，无异于让我们等着受欺负，除非让我们都变成西方文明的哈巴狗。我们中国人确实不愿发生任何冲突，但是，在西方文明主导的当今世界，是否会发生文明的冲突，完全不以我们中国人的意志为转移。有人说不同文明面临的共同难题更严峻，所以不同文明应该不要冲突，共同解决那些全球性的问题。我要说的是，今天能够举例出来的人类共同的难题，基本上也都是西方文明制造的，或者是西方文明推波助澜造成的，例如：污染、气候变暖、海平面升高、飓风频繁、自然灾害加剧、臭氧层空洞、新型传染病、核威胁等等。西方文明在创造了富裕生活模式的同时，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
最后，我针对当今世界的核问题再说几句。既然核武器已经在世界上存在了，也已经明确这种武器很可能会造成人类甚至地球的巨大灾难，于是，有关国际公约也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在这些国际公约中规定，加入条约的国家在签署条约时如果是无核国家，则不谋求拥有核武器；如果是有核国家，则应该进行核裁军。应该说，这是面对现实而提出的有核国家与无核国家对等的义务。但是，在具体实施过程中，对无核国家的制约条款执行得很严厉，对有核国家的约束条款几乎无法监督实施。美国最近又宣布要研制小型原子弹，专家指出，这是在降低核武器的使用门槛，有核国家的核裁军只是走过场而已。
不管是印度、巴基斯坦，还是伊朗、以色列，还是日本、朝鲜，所有的核问题都带来以下几个根本难题：
1、谁有权决定谁可以拥有核武器？
2、谁有权决定谁可以和平利用核能？
3、联合国所主张的各国主权平等的原则是否仍然有效？
回顾一下印第安人的历史，再看看今天的世界，你会有怎样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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