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磊：为什么文章的学术水平非得用C刊作为评价标准呢？
强烈呼吁取消C刊，取消博士发文规定!
赵 磊
一、看点
这几天张一兵成了学界关注的焦点，甚至社会关注的焦点。
学界中人参与讨论，多少会有些尴尬。我这篇文字，难免“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只能算是不合时宜的一点感慨。
公允地讲，张一兵的文章理应比大多数青椒博士写得更有理论深度，更有学术创意，更有学术价值;因而更容易进入编辑的法眼，也就不奇怪了。
但是，张一兵之所以成为学界焦点，真正的看点，其实并不在于他有没有权利和资格在C刊发文，也不在于他文章的价值究竟几何，更不在于他的学术创新热情和效率该不该弘扬，而是在于针对张教授的质问：
——“您老解读一本书半年就发20篇C刊，俺博士和青椒们的生路在哪儿?”
问题是，博士和青椒们的生路，跟张教授发在C 刊上的20篇文章有半毛钱关系吗?
二、C刊
根据2023年最新公布的数据，我国社会科学期刊大约有4000种左右，其中有585种C刊。
所谓C刊，是指南京大学中国社科研究评价中心发布的《中文社会科学引文索引》(CSSCI)来源期刊。该中心根据学术影响力，将4000多种社科期刊中的500多种纳入C刊，并分为C刊正刊(亦称为“C刊”)和C刊扩展版(亦称为“C扩”)。
按照现行规定，博士生必须在C刊发文之后，才有资格参加毕业论文答辩，否者只能延迟毕业，甚至取消毕业资格。
据估算，近几年来我国文科博士(指哲学、经济学、法学、教育学、文学、历史学、管理学、艺术学等专业的博士)，每年在校生的规模大致有16万人左右。
这16万在校博士生每年需要多少C刊版面?这是一个简单的数学题。
另外，据教育部《2022年中国教育统计年鉴》的数据，在我国高校专任教师中，哲学、经济学、法学、教育学、文学、历史学、管理学、艺术学等文科门类的教师合计占比约35%。如果以2022年高校专任教师总数约为197万人计算，我国文科教师人数大约有69万。
众所周知，我国高校教师的考核晋级必须在C刊上发文。这69万高校教师每年需要多少C刊版面?这同样是一个简单的数学题。
这个简单的数学题，我就不重复了，有兴趣的读者不妨做一下。
张教授的20篇读书笔记究竟有多大的学术价值和学术创意，可以讨论。然而，这么多人都必须在C刊上卷出路，其结果很残酷：张教授半年发20篇读书笔记占有的C刊版面，由此形成的挤出效应并不是无中生有，而是可以量化出来的。
三、馒头
有人指责那些质问张教授的人是“情绪宣泄”，理由是：“就怕人人暗骂张一兵，但人人都想成为张一兵”;“人人暗骂张一兵的同时，心底深处却痛恨自己不能成为张一兵!”
人人都成为张一兵，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在竞争具有天然政治正确的市场经济中，“人人都想成为张一兵”，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即便质问张一兵的人“都想成为张一兵”，也不能否定这些质问的正当性。正如一个段子所说：一个人拿走了九个馒头，剩下一个馒头让另外的九十九个人去抢，这是公平竞争吗?
不是!这是内卷。
当游戏参与者都被挤出局了，剩下的赢家岂不成了孤家寡人。这游戏还要不要玩下去?
毋庸讳言，张教授当然是C 刊的受益者。但是，当C刊的作者成了人人质疑的目标时，这不是把作者架在火上烤么?你说他还是受益者吗?
所以我说，张教授最终成了C刊的受害者。从这个意义上讲，有人说“炮打张一兵，是放错炮了”，也不是没有道理。
四、正义
但是，说张教授也是C刊的受害者，并不等于人们就不能质疑他在C刊发的20篇文章了。既然半年发20篇文章与C刊有关，那么讨论C刊的是非，就不能将作者摘出来。
更何况，张教授原本就是C刊的受益者。
从受益者变成受害者，这说明C刊已经从学界的正面标杆，异化成了负面标杆。这是不是意味着C刊正在走向穷途末路?我们拭目以待。
鲁迅说得好：“曾经阔气的要复古，正在阔气的要保持现状，未曾阔气的要革新。大抵如此，大抵!”
如果现在的C刊只能造成内卷和内耗，那么“未曾阔气的要革新”就是正义的。否则，哪来的社会进步呢?
有人呼吁：“回归对知识贡献和思想深度的重视，扭转对论文数量和名刊名号的盲目崇拜”。
回归和扭转很有必要。问题是怎么“回归”?如何“扭转”?
五、治本
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了。
教育部三令五申要“破五唯”(破除“唯论文、唯帽子、唯职称、唯学历、唯奖项”的单一化评价倾向)，真是 “朗朗啊够”，已然很久很久很久了……为什么至今没见任何成效?
比如治理“唯C刊”，敦促大佬不再抢发C刊，禁止博导在C刊发文，“恳请教授诸公三思”，让他们羞愧难当，从此良心发现，于是去开公号发小视频等等……是不是就可以解决问题呢?
看看马克思是怎么说的吧：
——“我的观点是：社会经济形态的发展是一种自然历史过程。不管个人在主观上怎样超脱各种关系,他在社会意义上总是这些关系的产物。同其他任何观点比起来,我的观点是更不能要个人对这些关系负责的。”
所以，德育教化很重要，但作为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治本之道当然不能指望用德育教化来感动“经济人”，而是必须取消C刊，釜底抽薪。
六、评价
有人困惑了：“取消C刊，考核晋级还有没有客观的评价标准?”
孟子曰：“三月无君，则皇皇如也”。意思是说，如果三个月都得不到皇上的青睐，我们臣子咋活得下去哟!
——呵呵，20世纪初中国就已经消灭了封建帝制，100多年来我们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我就纳闷儿了，为什么文章的学术水平非得用C刊作为评价标准呢?难道专家评委就那么不自信吗?
前几天读到一篇文章，《邱勇：大学不能把学术权力，交给期刊编辑和审稿人》。我对此深以为然。
当下的学术评价确实问题多多。但是，如果真的在乎学术的公平和公正，为什么不借用人工智能呢?
我在年初写的一篇文章中呼吁，“我一直有一个奢望：如果哪一天AI进入学术评价的专家行列，那么学界的腐败和不公，或有希望从此大大减少。”(《赵磊：钝评DeepSeek》，载《昆仑策研究院》2025年2月4日)
不知道我这个奢望什么时候才能够成为现实。
七、呼吁
自从有了C刊，期刊的主编和编辑们活得也很扭曲。为了保住或挤进C刊的圈子，众多期刊编辑部穷尽了各种手段;为了提高影响因子，甚至不惜……(此处删去若干字)
恕我直言，在“官大学问大，权多项目多”的学术生态中(参《官大学问大、权多项目多：学阀当起科研“掮客”》，《半月谈微信号》2018-09-05)，C刊的存在除了制造学术泡沫和学术腐败之外，其推动学术进步的作用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是时候澄清学术生态了。
首先应当从取消C刊着手，与此同时，还应当取消博士发文才能参加毕业论文答辩的规定——据我所知，已有少数一流高校取消了这个规定。
这里插一句，是否到达博士水平，不能以C刊上是否发文来衡量，而只能以博士论文来衡量——博士论文匿审的5个专家有一个给出不及格，就不能参加答辩，够严格的了。
窃以为，早已功成名就的教授们也会赞同取消C刊的提议——一旦取消了C刊，取消了博士发文的规定，即使张一兵一年发文100篇，恐怕也不会有人跟他过不去。
我强烈呼吁：尽快取消C刊，尽快取消博士发文规定!
(作者系西南财经⼤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作者授权红色文化网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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