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侵华教育口述历史研究的诗路花语
日本侵华教育口述历史研究的诗路花语
齐红深
我在做日本侵华殖民教育口述历史收集、整理、研究过程中,时常写些短诗,记录情况,表达心情。起初,只给自己看,后来成了与课题组成员沟通交流的方式,间或在互联网或微信群里发表。至今已有数百首之多。古人云:“诗明志,歌咏言”,诗为心声。适逢《日本侵华殖民教育口述历史(十辑)》(齐红深主编,国家重点图书出版基金2016年一级项目,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问世,翻阅这些诗作,颇有点沾沾自喜——这是一种另类的个人史记呀。兹不揣浅陋,围绕着“读山”的故事摘录十来首,聊做回忆,并使全体成员劳累的心轻松一下。
2000年12月22日,我应邀在日本殖民地教育史第四次国际学术研讨会(东京学芸大学)做主旨报告:《通向认识共通化的道路——日本侵华教育亲历者口述历史调查与研究》。没有想到,日本自由主义史观代表、东京大学教授藤冈信胜带领一群人人群冲击会场。2002年,曾于1998年主动要求与我合作长跪不起的早稻田大学竹中宪一教授又跪着祈求终止合作。我支付出去的费用无力偿还,只好卖掉单位分配的近140平米的住宅,住进一个临街小屋。除了堆放资料,只有立锥之地。
我退休应聘来到大连定居,在“凤凰网”举办的《凤凰诗社》发表了一首诗,把我的情况通报给大家。
答友问
(齐红深 2007年9月12日)
君问离落何为家?山林深处野草花。
夜宴有酒月共饮,晨炊无米露当茶。
栽培心上地星落,涵养性中天日斜。
非为仿效张公子,实因舍此更无他。
我写的这些诗,其实都是心声。酸甜苦辣,五味杂陈。我常常说“此中甘苦唯自知”,其实不然。我们自费组织起来的课题组成员,既然能够不计报酬、不怕艰辛的一路走来,就不仅仅是同路,更是同心。第二天,我就看到了辽宁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中共中央特批东北三省协作项目《东北沦陷史》副主编赵东辉等许多课题组同仁的诗,互致勉励之情:不牟私利,只为抢救历史记忆,白天去拜访历史亲历者,夜里坐在灯下整理、打字,夜以继日,只争朝夕地抢救历史记忆。
不料,没过几天,我的一首四句小诗引起轩然大波。
读山
(齐红深 2007年9月20日)
身处山中读大山,横竖上下细观览。
看破人间多少事,玄机不敢与人言。
首先是沈忠贤先生发声。他发表评论说:
莲花山人的诗给我们纷扰的世界、浮躁的心灵吹来了清新、淡雅的风:宽广的胸襟、恪守大“道”、坚忍不拔,忘我献身,这是多么理想的心境啊!然而,今日发表的诗却让我看到了你对往事仍然是积郁于心,不能明言,使心中颇有憾意。
我当时读到这首诗,心里一惊。好像他钻进了我的心里,发现了有一种我自己毫无觉察的“病毒”。再一细想,才认识到沈忠贤先生是批评我在《读山》诗中流露出来的“郁闷”和“纠结”,——因为他在做口述历史中也尝到了难以言状的滋味。所以,希望我能够从日本右翼势力破坏和造成的困难处境中解脱出来,宁静致远。
渤海大学中文系教授魏正书立即为我辩护:
我认为,莲花山人《读山》诗中“看破人间多少事,玄机不敢与人言”句,意味丰厚,有些费解,容易产生误读。
看破,自然联想到“看破红尘”的习惯语,未免有些消极。其实,放在诗的语境里,看破有看透、看穿、看彻、看到底的意思,就是对现实世事要看个究竟。感悟就来自这种审视、洞察、省悟中。没有这种对现实生活的超越,诗意从何而来呢?问题在于看透之后所采取的态度:或者消极隐遁、悲观绝望;或者内省外查、探寻求索。作者显然是后种态度。他知难而上,毫不退缩的行为,就是对诗真实而生动解析。不过,如果把“看破”改用“看彻”,可能有所弥补。
再说“不敢”。不敢自然是有些忌讳、怕惊世骇俗、怕触犯什么被误认为异类。这又是离开语境的习惯解读。其实,“不敢”的意味是:一是人生感悟是个复杂、微妙的过程,因此不敢轻易言破,还要继续感悟下去。故谓不敢言。二是感悟转化为言说,常常言不逮意,这是语言的局限。为了克服局限,诗人诉求于想象来补救。何况诗要含蓄、蕴籍,给读者留下联想的空间。如果都说得明明白白,哪还有诗呢?不过,如果把“不敢”改成“不须”或“不必”,可能更自信、更令人玩味。
魏正书是文学评论家,担任《渤海大学学报》主编,并且在收集、整理日本侵华殖民教育口述历史过程中,了解了许多老人们饱经历史风雨之后的心态。他从诗论的高度,对我的拙作加以解释,深入浅出地阐述了诗的本质和特征。他的心灵关怀不仅是对许多老人的善良,也是对我的理论指导,并且高屋建瓴、深入浅出地普及了诗词欣赏知识。
我当时明显地感到,魏兄是在用尽心思地为我开拓。不过,我也觉察出,他对于我从历史亲历者丰富和错综复杂的历史记忆领悟到的“莫名”的感受,并不能完全理解。因为他直接采访的老人没有我多,他还没有像我那样,走进更多历史亲历者的心里,对一些历史亲历者内心的纠结和无奈缺乏理解。
对此,我在国家“十五”规划《日本侵华殖民地教育口述历史研究》课题报告中曾经写道:
“我们所要记录的不仅仅是日本侵华殖民教育的史实本身,更重要的是要把奴化教育作用在受教育者身上,留在人的观念、意识、情感上的痕迹发掘、记录下来。历史事实是客观性的。亲历者的历史记忆则是客观的历史过程作用在人的头脑中所留下的一种影像,是意识形态的一种表现,带有主观性的色彩。记忆不仅是一种生理现象,而且是一种社会文化现象。记忆的形成、修正和保持不仅取决于史实本身,而且受亲历者的价值观念及各种文化背景的影响。还是历史过程终止后不断再认识、再修正的结果。我们所要保留的,不仅仅是历史史实,还要保留中国民众的历史记忆。记忆是主观化了的历史。历史事实只有一个,亲历者对历史的记忆,却可能有许多不完全相同的版本。因为它具有记忆者个体的情感因素在内。如实的保留感情色彩远比记录史实复杂得多。”[ 齐红深主编《抹杀不了的罪证:日本侵华教育口述史》,人民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24页。]
作为一个个具有鲜活生命的人,在宏大而复杂的历史场景上,有时候是那样的伟岸:笑对死亡,慷慨就义;有时候又那样的柔弱:几句好话,落入圈套;有时候又明明是坚决地向东奔驰,不知道怎么就神使鬼差地走向了西方……。既说不清道不明,也有口难辩。我们身为口述历史访谈者,应当义不容辞地做“虔诚的”听者,去理解和尊重每一位历史亲历者的“回忆”和“述说”。因为口述历史是“历史亲历者”的“个人”历史,是“私”历史。——只有广大的群体的历史才称得起“公众历史”,只有运用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的方法,经过深入研究,才能够从过往、现在和未来的历史时空里,找到正确的适合时代发展需要的历史结论。所以,不能够一知半解就做井底之蛙,以为自己“看破”了历史,轻易地道尽所谓的“玄机”(规律和结论)。
四天之后,我又写了一首表达相似心境的小诗:
山中闲坐
(齐红深 2007年9月24日)
闲坐乱石看孤云,青山空谷忘此身。
老松与风话往事,似曾经过不在心。
又过了一个多月,我又直言不讳地以《读史》 为题,抒发个人对历史的困惑。
读史
(齐红深 2007年10月27日)
莲花山下一棋盘,日月星辰列楚汉。
自古观棋谁似我?胜负不分从头看。
为了寻找历史真相,我更加执着忘我、只争朝夕地访谈历史当事人。随着研究的深入,我的心境少了一些纠结,多了一点开朗,变得舒畅恬淡甚至有点洋洋自得起来了。有诗为证:
答友人
(齐红深 2009年5月18日)
老来借寓大连湾, 半揽黄海半衔山。
晨咏惊鸟鸟不惊, 夜耕命笔笔生烟。
春风摇花闹墙上, 秋云卷霞戏窗前。
悠悠网线连世界, 何当品茗话当年。
石家庄市保密局原局长、诗人、书法家焦万存先生欣喜地写了和诗:
七律
(焦万存 2009年5月20日)
借寓三分度余年,鬓生鹤发却童颜。
晨咏寻觅惊人语,夜思推演泣鬼篇。
春来暖逼柳争绿,秋去寒赐菊颂蓝。
陋室堪比银河巨,笃信风华心意间。
辽宁社会科学院赵东辉研究员也和诗道:
和红深兄
(赵东辉 2009年5月20日)
慕君择居大连湾,万顷碧海衔苍山。
只因造化藏灵秀,才助君笔能生烟。
春花绽红润君笔,雪浪生辉映窗前。
老来不辞耕耘苦,一字一笔忆华年。
他们二位不仅是历史的研究者,也是自我历史的书写者。都在老年的时候写回忆录。11年后的今天重读二位学者的和诗,颇有“心有灵犀一点通”之感。
我们这个自费从事日本侵华殖民地教育研究的民间团队个个同甘共苦。辽宁大学历史系徐德源教授就是一个突出代表。徐老师是伪满洲国最高学府建国大学的学生,是研究日本史、朝鲜史和东北地方史的学术权威。担任我主编的《日本侵华殖民教育口述历史》(十辑)总审校。他90岁寿辰时我为他写诗祝寿:
敬赠徐德源教授
(齐红深 2015年2月25日)
九稚键翁世所稀,操作电脑技艺奇。
仁心宽厚容四海,妙手校书释难疑。
怀揣暖炉战冬寒,长夜审读星斗移。
洛阳若有纸贵日,世界高展中华旗。
徐德源老师立即回复,在表达万千思绪时,激动地道出艰辛和欣慰。
谢齐红深教授
(徐德源 2015年2月25日)
连读实录逝世昏,不出红田坠黑云。
思绪万千经风雨,倍觉此生幸逢春。
至此,我想用四句小诗,对我们的执着做一个小结。
笑看天地察上下,静观左右鉴古今。
夕阳缘何无限好,惟因一片赤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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