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义：《一代洪商》：用唯物历史观讲好中国故事

看完历史剧《一代洪商》后，感觉心潮难平，禁不住想写点什么，写点什么呢？感觉第一位特别想说的，是我们怎么看待当下历史剧创作的问题。

一提历史题材剧，这些年来似乎人们已经陷入了一种误区，那就是由于创作上某些作品的引领，一提这些历史题材剧，人们印象里好像想到的就是帝王将相、就是才子佳人、就是宫庭争斗和后宫风月，就是《芈月传》之类的作品。比如，那个历史三百来年的大清王朝的历代帝王，从康熙乾隆到光绪宣统，几乎一个又一个被搬上荧屏银幕了，好像中国人特别喜欢这些宫廷内斗似的，一个几乎散发着腐败臭气的王朝，被某些作者满怀激情的一遍又一遍地唱着无尽的挽歌。其它各个朝代，也都是呈现一部又一部帝王霸屏的所谓历史剧作品。再后来，当社会上觉得这样一种创作方向大大偏离了时代和大众审美对艺术的要求，有关部门加以限制的时候，有的艺术家们又忽然觉得，不要再写历史剧了，写历史剧有风险，是一种出力不讨好的事。其实事实并不是这样。于是，我们光辉灿烂的历史文化，我们可歌可泣的伟大传统，渐渐被疏远和边沿化了，这就是这些年影视历史剧的基本状况。

其实，我们伟大民族辉煌灿烂的文化，支撑我们历史延续的伟大文明，可歌可泣的故事数不尽数，具有广阔的空间等待我们去创作去开发，等待我们的艺术家们去表现。历史上那些足以成为我们引为自豪的英雄豪杰，等待我们用艺术去再现和塑造，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后宫往事，它们不过仅仅是历史的一部分，甚至是很小很小部分，并非是整个历史的全部。历史还是由人民创造的。但是怎样去表现浩荡历史的主人，却长久以来被冷落了。而刚刚由央视八套热播的40集电视剧《一代洪商》，却一举打破了一个时期影视历史题材剧的沉寂状况。它不仅以良好的收视效果成为人们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而且受到业内人员广泛好评。

这部戏以20世纪民国初年直到抗日战争时期，发生在湖南湘西的湘商故事，展现了一代洪商在历史剧变中的经商理念和家国情怀，热情讴歌了湘商的民族大义精神，涵盖的是中华民族那种可歌可泣的侠肝义胆和铁骨柔肠，表现了中华儿女在民族危亡关头敢于担当英勇无前的大无畏精神。通过一部戏，讲述了中国老百姓喜爱的属于老百姓自己的故事。可以说，在相当一个时期以来，这是一部非常难得一见的撼人心魄的优秀之作。这部剧，自一开播，据说首先在湖南创造了“万人空巷”的收视场景，其次随着央视热播的加温，在全国各地都受到普遍关注和广泛热评。

一部表现民国初年的题材剧，之所以受到观众的普遍好评，并不是什么一个时期被公知们热捧的什么“民国范儿”和一些人对“民国史”带有虚无成分的违背史实的追捧，而是因为《一代洪商》讴歌了创造历史的伟大的人民。《一代洪商》所表现的历史，是历史发生剧变的时代，随着辛亥革命的爆发，大清王朝结束了中国数千年的封建社会历史。在这样一个风云剧变的时代，备受帝国主义和封建王朝压榨太久的中国人民，也在酝酿和呼唤着变革和创新。这部戏以湘西小作坊类的工商业者为一个很小的视角，以被称为那个时代战略物资的湘西“洪油”为叙事脉络，以湘西的洪江古城为背景，从一桶“清代底油”切入叙事，用真实史料为戏剧框架，讲述了刘杨两家的百年老油号，在奸商、军阀、日谍、土匪的压榨和国民党势力互相勾结造成迫害的历史大背景下，写了三代人的恩怨情仇，史诗般的展现了湘西“洪油商人”群体在历史剧变中的经商理念和家国道义。

特别值得充分肯定的是，在这部戏中，无论是洪油作坊的商人刘云湘还是杨同昌，也无论是侠骨柔肠的刘天蝉、刘天娟姐妹，抑或是双双走上同日本帝国主义斗争战场的杨大江、杨二江兄弟，当然还有从风月场上走出来敢爱敢恨的杨同昌夫人，包括豹子等等一群性格各异的“水客帮”穷苦兄弟，他们都是历史剧变中的普通人，他们代表的都是社会底层普普通通的草根百姓，而作品把这些出身草野的普通百姓塑造得一个个栩栩如生，生动感人，写出了让广大民众觉得触手可及的亲切平易的民间生活。我认为，这就是这部作品之所以能够吸引人的核心和关键所在，用一句话概括，那就是用历史的唯物史观写好中国故事，讲好中国故事。

我们无可否认，在相当长一个时期，我们的影视剧创作，已经偏离了唯物主义的历史观的根本方向，特别是有相当一部分作品，已经在市场和金钱的引领下，在不断地强化唯心主义的历史观和资本引领的价值观，甚至在虚无主义理念主导下，已经在有意无意的刻意美化着帝王将相。在某些编导心中，历史就是少数英雄豪杰创造的，甚至就是帝王将相的历史，在他们的笔下，人民大众不过都是一些“无知的群氓”，是个别帝王英雄的“追随者”，在戏剧中的角色也不过是“插科打诨”的佐料而已，这就是一个时期大众对历史剧的基本印象。这完全违背了唯物主义的历史观。毛泽东主席认为：“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真正动力。”因此毛主席要求，文艺要为工农兵服务，为工农兵而创作，为工农兵所利用的。到了今天，习近平主席更是要求文艺家一定要下大力讲好中国故事，要歌颂人民的伟大创造。这与毛主席的要求是一脉相承的。

《一代洪商》之所以感染人，就在于这部作品满腔热情地歌颂了时代剧变中的人民。一个个栩栩如生的普通人的故事，他们所代表的就是上下五千年来波澜壮阔、博大精深的中华文明的历史主人的故事。在这部戏中，人民既是历史的“剧中人”，也是历史的“剧作者”，因此这样的作品才可能引发广大观众的强烈的思想共鸣。细说《一代洪商》讲述的洪商故事，比起晋商、徽商、浙商等商家故事，可以说毫不逊色。从明清以来，洪商文化就成为湘商文化的典型代表和精髓所在，它的影响，足以横跨西南五省，在大西南和长江流域的商业经济地位举足轻重，具有相当大的社会影响力。千百年来，无数商贾来此创业，造就了洪江的繁荣，演绎出“一个包袱一把伞，来到洪江当老板”的商业传奇。催生了洪商艰苦创业、开放包容、共享发展的处事原则，促进了地方经济的繁荣进步，以及普通百姓心忧天下、匹夫有责的家国情怀；吃亏是福、诚信为本的经营理念；孕育了以“义方恪守”“清白传家”的洪商文化。作者的创作是非常精到的，作品以一桶“清代底油”为叙事底本，把民族精神和洪商文化贯注其中。特别非常巧妙地把一个“洪油故事”，依据历史真实，把它写成在上世纪初、战争频仍的世界形势下，成为一种国际上紧缺的一种战略物资，并因此受到英国、日本等多个帝国主义国家的垂涎和密切关注，再加上国内官僚买办对资源的争夺，以及后来航空事业的燃料开发需要，于是由此便成为从市场到战场的争夺焦点。日本帝国主义甚至派遣特务间谍来湘西操控这一战略资源。

关于洪油引发的故事，编导把故事写得一波三折、起伏跌宕。比如，特别精彩的情节，关于洪油，作者从一桶清代底油作为历代质量鉴别的标准，由此到后来“赌油”、“斗油”、“护油”、“抢油”等环节，再到日本间谍及其英国人的资源争夺，写得扣人心弦，极具故事的张力。这些场面和故事设计，既有非常强烈的地域文化色彩和国际国内的斗争背景，又融汇了浓厚的思想蕴含和人物性格。因此看起来不仅仅故事好看，而且情节细节催人泪下，极具艺术的感染力。

在我看来，讲好中国故事，关键是要写出真实的历史来，唯有尊重历史真实，才可能收到感人的艺术效果。这部作品所讲述的故事，应该说非常具有地域文化特色，比如故事中那个“竹笼沉塘”历史风俗的描述，写得精心动魄，虽然写的是一种旧时的惩罚方式，但却很有地方特点。在描述这种文化的同时，也表现了这种文化中蕴含的诚实守信、恪守义方的道德品格。此外，特别让人觉得过目难忘的是，这部戏的革命色彩极强的内容，编导并没有按照历史的习惯思维，而是写出了代表我们这个民族的那种崇尚真理、追寻正义、行侠仗义的可贵品格。戏中的几个年轻人，他们本都是富裕之家，最后分别都走上了革命道路，两个主要女性人物是刘云湘的女儿天蝉和天娟，两个男青年是杨同昌的两个儿子大江和二江。这几个出身商家的青年，本有不错的家庭条件，但受到大革命年代新思潮的影响，一个个最后都走向了革命。天蝉这个人物是新青年的代表，她形象塑造非常感人。特别是在婚姻大事这个非常重要的决择面前，一边是自己青梅竹马的少时伙伴杨大江，也是她的意中人，一边是违背个人意愿的罗家公子，但是在刘杨两家的家业传承因为她的婚姻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这个自小在富裕家庭成长的姑娘，居然最后做出一个为世人不易理解的决定，她依然决定嫁给罗家公子，而她真正喜爱的却是杨大江。这是何等摧残人的决择，这样的一种侠骨柔情和博大情怀，在这部戏中被刻画得特别生动感人。到得最后，她依然决然走进革命队伍，称为一名英勇坚定的共产党员。她的妹妹天娟是一个有勇有谋、敢爱敢恨的女性，最后因为利用报纸从事与敌人进行革命斗争，不幸被国民党保安司令许安邦杀害。两外两个青年大江、二江兄弟，一个成为红军部队优秀的指挥员，一个怀着报仇雪恨的强烈愿望，最后牺牲在与日本侵略者决战的战场。这些青年一个个虽性格各异，经历有别，但在与国内外敌人斗争的战场上，都表现了那种敢于牺牲无所畏惧的英雄精神，表现了社会巨变时代青年们对于进步和光明的追求和向往。这些人物形象，成为这部戏让人过目难忘的最为感人的部分。

写好一部历史剧，关键还是对人物的成功塑造。在这部戏中，我认为刘云湘这个人物，是全部人物中最为感人和突出的形象。这样一个出身商人，本以为安心从商便可一心以商业报效国家，但是国内军阀土匪恶霸对他事业的骚扰，日本间谍对他的百般加害，使这位一心从商报国的“五府十八州”的商界代表人物，一步步成为一个具有爱国主义情怀的商界领袖，一个敢于同邪恶势力进行坚决的不妥协斗争的商家英雄。这是一个足智多谋、临危不惧、敢于斗争的商业家人物。在这个人物身上体现的是我们这个民族的道义和精神。特别是当面对马克斯凯对“恒顺”油号掌柜杨同昌提出的“假油事件”，刘云湘作为洪江油业行的龙头、“元隆”油号掌柜，他没有徇私包庇，更没有置身事外，而是挺身而出，以自己家的顶洪作保首先弥补对方的损失，再探究洪油真假内幕，维护了中国商人的经商之德。在鉴定杨家洪油真假的商界大会上，刘云湘在公布验油结果前说的一番话揭示了洪商成功原因和经商之道。他说：“人人羡慕洪江商人得天地之灵秀，独占洪油之利。岂不知我洪江商人做的是手艺、凭的是良心、守的是信义，闻过而终礼，知耻而后勇，奋发图强，才是我洪江商人的底气和胸怀。”这些刻画，都极具艺术的表现力。在这个人物身上，展现的是湘商受尽苦难仍不失道义、行商万里兼济天下的品格。此外，爱情作为一条重要线索，在这部戏中写出了道德高度，成为本剧感人的又一个重要部分。

一部表现历史故事的电视剧，能写得非同凡响，《一代洪商》可以总结的经验应该很多，但是最为重要的，我以为是编导队伍有一个思想的高度。作为本剧的总制作，孟凡耀长期从事革命历史题材大剧的创作，数十部革命历史题材作品的推出，使他不仅积累了丰富的创作经验，也产生了对主旋律大剧的特别情感。因此，在历史题材剧的创作中，他又属于自己的独立思考，他能够别具匠心的推出像《一代洪商》这样与众不同的上乘之作。其次，作为讲中国故事的历史剧，要写好，一定要深入生活，这部剧中的许多故事，许多讲究到精细的民族地域风俗，如果没有长期的生活体验，没有扎实的生活积累，是不可能有如此精到的艺术呈现的。第三，这部戏写了大量年轻人的故事，之所以能把年轻人写的那么可爱，那么鲜活，是因为编导队伍完全抛弃了以往一写青年必然是时尚开路，必然是小鲜肉担纲，必然用一些所谓吸人眼球的卿卿我我的甚至低俗的情节来赢取收视率，这种被称为习以为常的编导思维，在这部戏中被完全抛弃。这部戏的青年们写的阳光，写的真实，写的有理想有情怀。因此诸多地方有催人泪下的收视效果。这样一种创作思维，给艺术家们的启发是多方面的，其中我认为最为重要的是，不是大众喜欢不喜欢历史剧的问题，而是看我们的创作拿没拿得出人民大众喜爱的上乘之作。看我们怎么写，怎么去表现，这才是作品成败的关键所在。应该说，《一代洪商》为当下历史剧创作提供了一部可资借鉴的优秀范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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