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兴无:鲜为人知的白求恩另一大贡献
鲜为人知的白求恩另一大贡献
梅兴无
毛泽东的名篇《纪念白求恩》,使人们对白求恩以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救死扶伤,最终付出了生命代价的伟大贡献早已熟知。但白求恩还有一大贡献却鲜为人知:他影响了他的英国朋友林迈可投入中国抗战,并作出了杰出贡献。
国家主席习近平曾赞扬林迈可“积极参加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在极为艰苦的环境下,帮助中国改进无线电通讯设备,他还冒着生命危险,为中国军队运送药品、通讯器材等奇缺物资。历史将永远铭记这些为世界和平正义事业作出杰出贡献的人们。”
与白求恩乘一条船来中国
毛泽东在《纪念白求恩》一文中写道:
【“白求恩同志是加拿大共产党员,不远万里,来到中国。”】
当年与白求恩乘同一艘船,“不远万里,来到中国”的还有一个外国人,他叫迈克尔·林赛。
1909年,迈克尔·林赛出生于英国一个贵族家庭。祖父是一位历史学家;父亲是一位哲学家,被英皇室封为男爵,任英国上议院议员。在牛津大学毕业后,迈克尔·林赛受中国燕京大学校长司徒雷登之聘任该校经济学导师。1937年11月底,他绕道美国,从加拿大温哥华乘船前往中国北平。
船上,迈克尔·林赛与白求恩结识。白求恩受加拿大、美国共产党的派遣,前往中国为抗日军民提供医疗援助。尽管他俩来自不同的国家,去中国的目的也不同,但对世界和平的渴求,对被蹂躏民族的同情,使他们有许多共同语言。在漫长的旅途中他们结成了忘年之交。尤其是白求恩介绍的华北抗日根据地“神奇军队”——八路军和游击队的情况,更是引起了林赛的浓厚兴趣。两人在日本横滨依依惜别,白求恩期待着在华北抗日根据地能够与他再次相见。
白求恩
白求恩经由香港来到中国内地,辗转去了延安。一到延安他就急切地要求上前线救治伤员,但卫生部门考虑到白求恩年近半百,又是个外国人,上前线太艰苦,就决定把他留在延安。最终,白求恩以“发脾气”的抗拒方式,赢得了上前线救治伤员的机会。
迈克尔·林赛直接乘船在天津上岸,去了北平燕京大学,在经济系任教。他接受燕大教授、女作家冰心的建议,起了个中文译名“林迈可”。他虽然是经济系教授,但却是个无线电技术的“发烧友”,对无线电研究如痴如醉,连燕大物理系主任、他的英籍好友班威廉都由衷地赞叹:林迈可这个“业余的”不输“专业的”。
身在异国他乡,林迈可十分想念白求恩。1938年4月,林迈可读到美联社驻北平记者霍尔多·汉森写的《冀中有个有趣的抗日组织在发展》的报道,他想这个“抗日组织”可能就是白求恩说的那支“神奇军队”。复活节假期,他邀约燕大两名青年教师乘火车去保定,再骑自行车到游击区。他感佩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在一种难以形容的恶劣环境中与日军殊死作战,进而更加理解白求恩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到中国帮助这些人。
林迈可在燕京大学的书房里。
1938年暑假,林迈可决定前往华北抗日根据地寻见白求恩。他带上新买的德国产蔡司伊康相机,先来到冀中抗日根据地,在任丘见到冀中军区司令员吕正操,受到盛情的接待。最让他喜出望外的是,打听到了白求恩正在平汉铁路以西的晋察冀边区帮助八路军救治伤员的消息。他急切要求跟白求恩相见。于是,吕正操派人护送他越过平汉铁路,抵达晋察冀边区的路西地区。
1938年8月,林迈可在五台山与白求恩重逢。他们为能够在船上约定的地方见面喜不自禁。此时,林迈可已学会了不少汉语,而白求恩的中文水平似乎没有进步,以至于只会说“吃饭”二字,林迈可调侃他是个“语言白痴”。
林迈可希望有多一点时间与白求恩呆在一起,可白求恩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摊摊手,因为前线的伤员急切地等着白求恩救治。林迈可笑道:
【“我有时间陪你,而且决不会妨碍你的工作。你可以按你的计划做,我跟着你,近距离地观摩你是怎样工作的。”】
白求恩的工作方式令林迈可惊讶不已。为了不让伤兵长途跋涉,白求恩用两匹骡子驮着医药器械,巡回到前线替伤兵做手术。于是,林迈可也跟着白求恩一起骑着骡子上了前线。途中,林迈可请人帮忙摁下了相机的快门,拍下了他们骑骡子行进在乡间小路上的镜头。今天看那幅拍摄于20世纪30年代的照片,倒更像一幅远离战场硝烟、田园牧歌似的风景画。
林迈可、白求恩骑骡子上前线战地医院。
白求恩做手术的地方与硝烟弥漫的战场近在咫尺。他带领医疗队以破庙、戏台、废弃的砖窑做手术室,以担架、门板做手术台,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把一个个伤员从死亡线上抢救回来。林迈可用手中的相机记录下了他做手术的一个场面。这便是一张让中国人十分熟悉的经典照片,可很少有人知道这幅照片出自林迈可之手。
白求恩还介绍林迈可与晋察冀军区司令员聂荣臻认识,聂荣臻同林迈可进行了友好地交谈。得知林迈可懂无线电技术,聂荣臻邀请他为晋察冀军区司令部检修了无线电通信设备。
聂荣臻还向林迈可介绍了晋察冀边区歼灭日军的战绩,也谈到物资缺乏问题。林迈可亲眼目睹因药品奇缺,许多伤员致残或丧失生命,医术高超的白求恩也束手无策。白求恩愤怒地谴责,这都是日本人封锁造成的。林迈可点点头,然后认真地说:
【“我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了。”】
像白求恩那样投入中国抗战
回到北平后,林迈可放弃了原来所持中立立场,像白求恩那样,直接投入到抗日的行动中去,尽其所能地帮助八路军。林迈可后来写道:
【“在北平我更深地卷入了抗日的地下工作。在这以前我曾经给予过他们一些帮助。因为事情是很明显的。任何有血性有思想的人,都有义务去反对日本军队。”】
占据北平的日本军队对华北敌后抗日根据地实行严密的物资封锁,药品和通信器材更是其严格控制的“敏感”物资,一旦发现有人“违禁”,格杀勿论。
当时日本还没有跟美国开战,欧美等外籍人士享有治外法权。林迈可即利用这种特殊身份,在北平等地为八路军购买日本人严格控制的药品,比如治疗疟疾的奎宁,药店是以克为单位出售的,而林迈可可以一次性购买几十斤。
采购的药品大都是进口的,为方便八路军使用,林迈可找到中国女学生李效黎帮助把药品说明书翻译成中文。他把实情告诉了她,她表示愿意跟他去冒任何风险。在危机四伏的地下工作中,她始终是林迈可的坚定支持者和可靠帮手,而且美好的爱情种子也在俩人心灵上发芽、开花、结果,后来他俩结为夫妇。
林迈可拍摄的白求恩做手术的照片。
林迈可利用进出北平城门可免受日军搜查的便利,经常在周末以旅游为名,骑着摩托车载着药品,一次次地通过日军哨卡,送交给设在北平西郊的地下党地下联络站。尽管林迈可享有治外法权,但他替八路军购买输送“违禁品”一旦被日本人发现,也有生命之虞。所以,他每次出发前,都备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在遇到紧急情况时,他就可以和接收物资的游击队员一起逃入山中。
由林迈可帮助购买运输的药品及医疗用品,通过妙峰山的秘密交通线输送到晋察冀边区,然后又源源不断地转送到白求恩等医务人员的手中。林迈可在北平购药,白求恩在晋察冀边区用药,一条地下运输线使他们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进行战斗,也加深了他们之间的友谊。
1939年暑假,林迈可再次去晋察冀边区见白求恩。这次他走的是平西地下运输线这条路。在平西,他与冀热察挺进军司令员萧克见面并进行了友好交谈。
林迈可辗转抵达晋察冀边区,身穿八路军军装的白求恩举手向他行了一个军礼,说:
【“林赛先生,你采购的药品帮我们解决了大问题。现在你不只是我的朋友,而且还是我的战友!”】
1939年8月,左起:聂荣臻与林迈可、白求恩交谈。
“老朋友”造访,聂荣臻再一次热情地接待了林迈可,真诚地感谢他对晋察冀边区的帮助,并建议他在根据地到处走走看看。这正是林迈可求之不得的。因为白求恩是个大忙人,林迈可觉得不能妨碍他的工作。
白求恩对林迈可说,到处看看很有意义,你对这里会产生新的看法。
晋察冀边区的一切都使林迈可感到新奇无比:军民们举行抗日集会;八路军新战士认真操练;兵工厂的工人紧张工作;乡村小学校黑板上写着抗日标语;露天舞台上演抗战活报剧……他兴奋地用手中的相机记录下这一切。在根据地军民高昂抗日斗志的感染下,林迈可参加了一次游击队夜间破袭平汉铁路的战斗。
林迈可还来到晋东南,在武乡县砖壁村的八路军总部,朱德总司令专门会见了他。林迈可主动热情地为八路军总部检修了无线电通信设备,还一起解决了改制煤气发生炉的问题。
在回北平前,林迈可去向白求恩辞行。看着白求恩日渐消瘦的脸庞,林迈可感到他实在太辛苦了,日复一日、没日没夜地工作会影响他的健康的,于是邀约他到北平去休养些时日,还安排了去上海和香港的旅行,承诺一定满足他吃西餐的“奢望”。白求恩答应等有空闲一定去,并托林迈可帮他修理一块手表。临行前,林迈可掏出身上为数有限的美金硬塞给了白求恩。
林迈可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的这一次分别竟然是永别。几个月后的1939年11月,白求恩在一次手术中手指不慎被割破而感染“破伤风”,转为败血症,因抢救无效而以身殉职。白求恩在遗嘱中写道:
【“所有这些东西(指寄回加拿大、美国的部分遗物)都装在一个箱子里,用林赛先生送给我的那十八美金作寄费。”】
闻知白求恩离世的噩耗,林迈可悲恸不已。他的手表已经修好,痛不能物归原主。这块手表林迈可一直珍藏着,直到1975年石家庄成立白求恩纪念馆,才将手表捐赠给了馆方。
林迈可任英国驻华使馆新闻专员时的外交官证(1940年)。
为缅怀和纪念亡友,林迈可要做的是继续帮助八路军。根据八路军的物资需求,林迈可采购了更多的药品、手术器械、通信器材、机油等紧缺物资,还联络好友班威廉从国外购回零部件再装配成无线电收发报机,然后通过那条地下运输线输送到晋察冀边区。
国民革命军第29军从天津撤走时,在租界留下6皮箱短枪、地雷及军用收发报机等军用物资。根据中共驻北平地下人员的请托,林迈可通过美国使馆把东西运到燕大,再借用司徒雷登的汽车,分三次把6皮箱军用物资送到西山普照寺附近的联络点,交给北平地下党的联络人,然后转交给八路军。
林迈可对李效黎说:
【“如果英国对日本开战,我想我是会去参加八路军的。因为在英国像我这样的人很多,而在八路军里只有极少数有技术知识的人。”】
到白求恩工作过的地方去
1941年12月8日早上,林迈可夫妇收听到上海的德国电台广播:日军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美国正式对日本宣战。林迈可预感日本人肯定会上门找麻烦。这几年他帮八路军做的事太多,日本人不可能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掌握……一分钟都不能耽搁,必须从燕京大学撤离!撤往何处?他脑子闪出的唯一念头:到白求恩工作过的地方去。
林迈可驾驶司徒雷登提供的汽车,带着妻子和给八路军办过事的班威廉夫妇以及两只装通信器材的箱子驶出了燕大东校门。不到10分钟,日本宪兵开进燕大,封锁校园,抓捕抗日师生。日本宪兵在林迈可住所搜出一台发报机,并野蛮地把室内家具全部砸烂。
林迈可驾车出城往西,来到红山口,找到过去送物资的接头人萧芳。他们在游击队的护送下,避开敌人的封锁线,渡过永定河,到达河北涞水县小峰口八路军冀热察挺进军司令部。萧克热情接待了林迈可一行。林迈可帮助挺进军平西司令部把无线电电台进行了一次全面的检修调试。
1942年春节后,林迈可一行应聂荣臻之邀,来到晋察冀军区司令部驻地河北平山县吊儿村。聂荣臻推掉所有工作,为他们举行了欢迎会,对他们过去给八路军提供的宝贵帮助和支援表示衷心地感谢。聂荣臻诚恳地说:
【“燕京大学你们一时回不去了,晋察冀边区有你们的用武之地。我们这里有一个无线电研究组,现在最缺的就是导师,急需你们这些大教授的支持、帮助。”】
接着,他十分郑重地聘请林迈可、班威廉担任研究组的导师,他俩欣然应允。
聂荣臻在与林迈可的交谈中,谈及共同朋友白求恩时,心情都十分沉痛,对白求恩以身殉职深表惋惜。林迈可说,这次离开燕大,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白求恩工作的地方。我为能在这里直接参加八路军和中国人民的抗日斗争,感到非常荣幸。我要像白求恩那样,同八路军一起与日本侵略者战斗。
林迈可
林迈可、班威廉一同穿上八路军军服,当了无线电研究组(不久更名高级班)的导师。从学生的选调到教学内容的安排,聂荣臻都提出了具体明确的要求,指示军区政治部从各分区选调一些上过大学、高中的优秀青年补充到高级班,派人到北平、天津、保定等地购买大学物理、数学、无线电技术教材。
林、班区别学生的不同情况,将其分成甲乙两个组,甲组9人,乙组17人。开设的必修课有大学数学、高等物理、电工原理、无线电工程等,选修课有高等数学、高等电磁学、光学、天线理论、量子论、相对论等。
林、班向聂荣臻坦陈心中疑惑:战事如此紧张,八路军怎么从前线把这些急需的人才调回来学微积分这样的课程,这对游击战事有什么用处呢?
聂荣臻回答:八路军并不单纯是一个战斗队,而且还是一座大学校,有条件的同志应该学习各种建设技能。中国在战后的建设,需要一大批工程师,尤其需要一批有革命理想的工程师。这些优秀青年放弃学业参加抗日,在抗战中已经证明了他们的忠诚,无疑是人才中的精华。我们目前的训练计划,就是为我们的未来培养工程师。
林、班对聂荣臻的远见卓识深表叹服。
他们按正规大学的要求进行教学,直接用英语给甲组授课,并经过严格考试。甲组学生王士光、林爽将听课笔记译成中文,刻印成讲义,然后再给乙组讲课。学员们互相帮助,学习成绩齐头并进。林、班深感诧异:怎么好的学生和人才都到八路军里来了?我们在燕大教学很久,为什么没有遇到这样好的学生?
林迈可为无线电高级班学员解答问题。
由于日军的“扫荡”,聂荣臻派出一个警卫班专门保护“洋教授”的安全。高级班随军区司令部转移到平山、阜平两县的5个村庄,但教学从未中断,有时以老乡弃用的羊圈作教室,若遇敌机空袭,就在村外树林里挂上小黑板继续上课。
林迈可在带学生实习无线电技术的过程中,将晋察冀军区总部及所属军分区的上百部无线电通信设备全部进行维护保养、升级改造,使无线电通信指挥系统始终保持在最佳运行状态。从一个军分区到另一个军分区,需要穿越日军所控制的铁路、公路封锁线和碉堡据点。一次他们与日军遭遇,为了掩护林迈可他们安全转移,一个班的战士全部牺牲。战地文工团还编了一首悲壮动人的歌曲《保护国际友人林迈可》,在晋察冀根据地传唱。
林迈可在白求恩工作过的地方战斗了两年多的时间,至1944年春,高级班学生全部结业。林迈可、班威廉对学生的成绩非常满意,说:
【“完全达到最高级大学的水准”,“可以与任何第一流大学成绩相比而毫无逊色”,“我们这里应当名副其实地称作‘吊儿大学’”。】
1944年上半年,班威廉、林迈可先后离开了晋察冀边区。5月,林迈可夫妇到达延安。毛泽东、周恩来在杨家岭会见他们一家。朱德聘请他担任“第十八集团军总司令部无线电通讯顾问”。林迈可设计建造了600瓦的大型发报机和定向天线,并准确地架设完成。8月8日,新华社英文部用这套设备首次对外广播。中共领导的军队在华北抗日的消息开始在美国、欧洲传播,地处与美国相反方向的印度加尔各答也收到了延安的新闻。“延安声音”终于冲破了国民党的新闻封锁,直接传向了世界。
林迈可、班威廉离开后,高级班由他们的学生继续举办,培养无线电人才近300人。1947年,高级班升格为晋察冀无线电专科学校,是西安电子科技大学(西军电)的前身之一。
林迈可讲无线电实验课,站立者为林爽。
聂荣臻在他的回忆录里写道:
【“班威廉、林迈可等人是搞物理学和无线电的,他们在晋察冀办过无线电训练班,为我们培训过无线电技术人才。我国老一辈无线电技术人员和领导干部,有些就是这个训练班的学生。”】
从高级班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战地大学”走出了国防部五局(导弹管理局)局长、导弹事业的奠基者钟夫翔,国防部五局副局长、弹道导弹总设计师林爽,四机部副部长、“两弹一星”地面测控系统的开拓者王士光,七机部副部长、航天事业的优秀领导者梁骥等。他们成为我国通信、电子、邮电和航天事业的奠基人和领导者。
抗战胜利后,林迈可夫妇带着在晋察冀、延安出生的一双儿女回到英国,后移居美国。1983年,林迈可重访中国,当得知晋察冀高级班一些学生的情况后,林迈可写道:“使我非常高兴的是,知道了当时参加我们无线电工程研究班的一些人已经提升到电子遥讯机构的领导岗位上来了,如王士光、钟夫翔、梁骥、林爽等。”
1994年2月,林迈可在美国病逝,享年8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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