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秋铿:国民党天津警备司令陈长捷被俘记
导语:在辽沈战役结束后,东北野战军80万大军昼夜兼程,向平津地区秘密迅速开进。1948年12月中下旬,素有“京畿门户”之称的天津同北平、塘沽的联系均被东北野战军切断,解放军决定先拿下天津这个最难啃的硬骨头。天津警备司令陈长捷严密布防,在全市建筑各种大小明碉暗堡千余座,宣称已将“大天津堡垒化”,妄图利用这些“固若金汤”的城防工事负隅顽抗。然而,人民解放军仅用29个小时就攻克了天津,活捉了陈长捷。
解放军开赴天津城内
1949年1月15日,天津战役激战29个小时,以人民解放军全歼守敌13万人、俘获敌人最高军事长官陈长捷而胜利结束。活捉陈长捷,是整个战役中最精彩的一幕。
陈长捷把大天津堡垒化
内战不到两年,国民党军损失军队几百万,蒋介石为了稳定华北局面,权衡再三,只好让当时华北实力最强的傅作义当上了华北“剿匪”总司令,并留下一些中央军和其他一些杂牌军,统统交给他指挥,以示信任。傅作义在弹冠庆贺的时候清醒地看到,偌大一个天津城,却没有一个得力的指挥官。此时此刻,他自然想到了与他出生入死的爱将陈长捷。
那年,奉军入关抢夺阎军地盘。傅作义仅以一个师的兵力固守逐州城,竟让从东北来的张作霖父子兵3个月也没能攻下来,傅作义因此成名。他之所以能把逐州城守住,防守主阵地恰恰是陈长捷指挥的那个团。1948年6月3日,陈长捷在兰州接到了蒋介石让他到天津当警备司令的委任状,还有傅长官的一封亲笔信。陈长捷只带了家眷和几名亲信,匆匆飞往天津。
天津,东临渤海,西辅京畿,南接冀鲁,北据长城。既是鱼米水乡,又是工商基地。陈长捷觉得天津的防务太空虚了,首先是没有兵。除了一个警备师,几个保安团,正规军没几个像样的。再说城防,堡垒不少,但不得要领。于是,他除了加紧屯集粮草和武器弹药外,一是抓壮丁,二是修工事。沦陷期间,日本就在天津修有环城堡垒,美国海军陆战队到天津后,又加修了许多工事,职业军人出身的杜建时到天津当市长后,最热衷大修工事。他成立了城防委员会,让工商界出钱,利用运河、子牙河、新开河、金钟河、海河等水系水网,划定南北长12.5公里,东西长5公里,周长40多公里的环城工事;碉堡14余个,重点部位有堡垒群;城防外围挖了一道宽10米的护城河,水深3米,从河底到围墙顶端高达7米。
陈长捷不满足于这些,他让工厂每天生产3000枚地雷和铁丝网、电网、路砦一起全部设置于外围,在纵深地段赶修地堡群,在市内主要街道、胡同赶修碉堡,在高大建筑物上配备火力,让警察把护城河2.5公里以外的居民统统赶走,拆掉房屋,烧毁村落,砍光树林,造成城防外围数十公里的无人区。有一天,他视察军械仓库,发现有不少美国人留下来的散射雷。他让工兵拿去试验,摸清性能后全部埋到城防内外的重要区域。他看到一条野狗闯入雷区,美制散射雷“腾”地爆炸了,野狗一声没吭就被炸得身首异地。陈长捷哈哈大笑说:就让“共军”来尝尝吧!他征用数千民工,每天把护城河的冰砸开,使护城河变成阻碍解放军进攻的障碍。
正当陈长捷发愁没兵的时候,傅作义给他调来了林伟傅的六十二军和刘云翰的八十六军,加上原有的几个师,总算有了10个师的兵力,另有宪兵团、保总队,总数已达13万人。当他登上天津市的制高点中原公司(即今百货大楼),用望远镜向四周瞭望,情不自禁地说:固若金汤,固若金汤啊!大天津堡垒化,这又是一个马奇诺防线!
杜建时(左)与陈长捷(右)
林彪向毛泽东保证打天津只要30个小时
东北野战军主力于1948年11月23日,经冷口、喜峰口、山海关,夜行晓宿,长驱疾进800公里,突然出现在平津地区,着实让傅作义始料不及。这里还有段插曲,林彪最后率领司令部机关入关时,竟从山海关大摇大摆走来。毛泽东问:我不是让你隐蔽入关吗?林彪说:前两路大军已经隐蔽入关多日,并且和傅部多有接触,最后一路隐蔽不隐蔽已经没有意义了。
中央决定由林彪、罗荣桓、聂荣臻组成总前委,林彪任书记,统一指挥平津战役。总前委决定由东北野战军参谋长刘亚楼组成天津战役前线指挥部。当张家口、新保安相继宣布解放的时候,天津战役即将打响。原计划首先攻打塘沽,控制海上通道。但经过试探性攻击后认为塘沽东临大海,南北均为海滩、盐田,沟渠纵横,冬不结冰,不便于大兵团作战。刘亚楼建议缓攻塘沽,先取天津。毛泽东采纳了建议,并特别指示要保护好工厂、学校,尽量减少损失。
林、刘除留少数部队监视塘沽之敌外,将全部主力投入了天津战役:7个军共22个师及特种兵部队总计兵力34万;而陈长捷只有10个师13万余人。林彪胜券在握,他向毛泽东保证说,打天津只要30个小时。1月6日,林彪、罗荣桓致信陈长捷等人:“陈长捷、林伟俦、刘云翰将军:我们即将开始天津战役了。郑洞国是榜样,将军如能仿效将为人民立大功,如抵抗只能使自己遭受杀身之祸,希望你们在我们总攻之前,派代表来谈判……”
那天夜晚,几个人读这封信,谁也不言语,可心里都清楚,硬撑下去不会有好下场。最后由陈长捷口述,副司令秋宗鼎执笔,给林、罗复函。大意是:武器是军人的第二生命,放下武器是军人的耻辱;如果共谋和平,请派代表进城商谈。陈长捷首先签名,其他人也签了名。就这样,和平的机会擦肩而过,天津城终究逃不脱战火之劫。后来虽然也派代表出城谈判,但终是缓兵之计;因为傅作义的参谋长在电话中一再让他死守,说守住就有办法。
解放战争中的刘亚楼
刘亚楼迷惑对手让其临战上当
30多万解放军把整个天津城围得水泄不通。陈长捷心里清楚,没有攻不破的城池,支撑只是暂时的。但他是司令,必须挺住,要不然所有的人都会垮下去。12月底以来,解放军在外围不断摧毁据点,夺取阵地,有的分队离城防甚至只有百米远。
林伟俦对陈长捷说,宜兴埠的位置太突出容易被共军端掉。陈长捷说,那就把部队撤到城里来吧,撤离时把那儿的工事毁掉。当天晚上,杜建时匆忙来见陈长捷,说宜兴埠着火是不是他下的命令。怎么会有这事!陈长捷大惊,即刻召林伟俦来责问。林伟俦说,是你说要把那儿破坏掉的。陈长捷说,我是说破坏工事,不是要你们去烧民房。两个人争吵起来。杜建时一边劝解,一边命令警察救火,一边让陈长捷下令把那个该死的团长枪毙。林伟俦不愿意,说让他戴罪立功。杜建时贴出告示,安抚民心,说一切损失由政府赔偿。为这事,陈长捷真的掉泪了。他说,被共军打败之前,首先被自己人打败了。一支得罪当地老百姓的军队,是怎么也守不住的。由此,他的自信失去了许多。
8日,陈长捷和杜建时通过广播要求派代表出城谈判。9日,天津商会毕鸣岐等4人从西南方向寻找解放军司令部。天津战役前线总指挥刘亚楼告诉他们说:津城为工商大市,我军甚望和平。只要守军放下武器,我军可保证其生命财产安全,否则按计划攻城,并让他们第二天上午在宜兴埠方向会谈。就这样,第二次、第三次就在宜兴埠会谈。虽然没有结果,但陈长捷知道了刘亚楼的司令部在宜兴埠,重点进攻方向在北面。因此,陈长捷立即调整部署把美式装备的一五一师放到北洋大学和丁字沽方向。他做梦也没想到,这恰恰中了刘亚楼的计谋。
刘亚楼36岁,在一般人眼里是个毛头小伙子。可是他10多岁参加红军后,经历了中央根据地历次反“围剿”,20岁出头就是长征主力师的政委,到延安后,是陕甘支队副司令;后来到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深造,参加了苏联卫国战争,抗战胜利后回国,协助林彪指挥辽沈大会战,是一个既有军事理论,又有实战经验的高级将领。为了迷惑陈长捷,刘亚楼有意约会谈代表在宜兴埠见面,是他事前在这儿设了个临时“司令部”,又用大口径炮向北洋大学方向试炮,还放出俘虏,让他们传话说解放军的大部队都在北面。陈长捷真信,因为天津的东、南、西三面都是水网地带,只有北面地势开阔易于大兵团展开。综合各方面的情况,陈长捷判断解放军的主攻方向肯定在北面。
战争,不仅是兵力的较量,更是指挥员智慧的较量。“兵不厌诈”,刘亚楼深谙这个道理。这几“诈”的确让对手上当了。13日,刘亚楼在杨柳青召集师以上干部开作战会。他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据可靠情报,陈长捷把他的一个主力师从西面调到北面去了,这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根据天津地形南北长、东西窄的特点,且守军重点布防北面,刘亚楼提出了“东西对进,拦腰斩断,先南后北,先分割后围歼'的作战方针,全军在11个突破口同时展开攻势。
金汤桥会师
勇士的刺刀戳向脊梁
1949年1月14日,清晨大雾弥漫,城防四周朦胧一片。双方的军队都吊着心:一方怕解放军摸到鼻子底下来;另一方担心攻击时瞧不清目标。9点刚过,原本浓厚的大雾竟神奇般消散了,真是天遂人愿。
10点整,随着3发绿色信号弹升起,人民解放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天津城防发起了总攻。见到信号弹,上千门火炮一齐怒吼起来。40分钟后,天津重要城防全面崩溃;随后在火炮、坦克掩护下,西集团由和平门至南运河一线发起进攻;东集团由王串场、民权门一带发起进攻。至11时,东西两支主力部队分别突破阵前城垣和防御工事,直插既定目标。下午1时,南集团由尖山一线突破,从南向北迅速发展。解放军冒着枪林弹雨,奋勇进攻。突击队员们手中的红旗在城头插上又倒下,倒下又扬起。红旗上弹孔串串,血迹斑斑。傅作义派来两架飞机参战,刚到战场上空,就被解放军的高炮击中,拖着浓烟栽了下去。
林彪命令:顺着敌人的伤口打进去!城防突破后,各路猛士通过9个突破口拼死进入市区后,巷战打得异常惨烈。1月15日零时,三十八军某团八连首先攻占金汤桥,并打进警察局,俘虏局长李汉元以下数十人。敌人疯狂反扑,大桥一度被夺过去。这时三十九军已经占领金钢桥,三连打掉了河沿的几个碉堡后赶来增援。两个兄弟连队并肩浴血奋战,直到凌晨时,终于消灭了敌人,夺回并巩固了大桥。4时40分,东集团主力打到桥头东岸,东西两大主力部队在金汤桥东侧胜利会师。
会师后,两大主力向南,一部分向北,继续分割敌人,打弱留强,逐个歼灭。刘亚楼形容这叫“先吃肉,后啃骨头”。敌人在垂死挣扎,巷战更加激烈,每一支部队都在找仗打。8时,核心工事海光寺一带被攻破,全市制高点中原公司也被解放军控制。10时,也是决定陈长捷命运的时刻,因为一支解放军部队已经冲进了他的司令部……
总攻开始后,解放军的炮弹不断在司令部周围爆炸,陈长捷从地面移到地下室指挥。他的部队一个劲儿向他报告坏消息:敌人突破城防!敌人突进市区!我们支撑不住了,请快派援兵来!该用的兵都用上了,他手里没有半点机动部队,身边除了机要、参谋、后勤人员就剩几个贴身警卫。他只能给部下打气:一定要顶住,把“共军”赶出城防!半夜,他召集了几个军长开会。所有到场的人,谁都是一脸沮丧。他报告傅作义,可傅的参谋长还是那么一句话:顶住,顶住就有办法。待几个军长走后,他和杜建时商量。杜建时说:城防是保不住了,也不会持续太久。陈长捷说:你通过电台对林军说,我们愿意和平,让他们停止进攻。
杜建时通过电台发出了求和,但为时已晚。总攻一旦开始后,当数十万大军铺天盖地涌来时,谁也没有力量让他们刹住前进的脚步。东边和西边的联络中断,接着南面的联络也中断了。陈长捷一筹莫展。他想把北面的部队调到东面或西面去堵口,可已经来不及了。一切努力无济于事,他只能是听任势态发展,和几位将军躲在地下指挥部里,等待命运的裁决。这时,电话铃响了。他拿起电话,竟是傅作义的声音。大约是傅听到新华广播电台说,解放军已经攻破了天津城防,正在进行巷战,深感事态严重,特亲致询问。
陈长捷情绪低落,言语不多,只是说“共军”的大炮很厉害,四周的工事基本被摧毁;自己的部队如何不怕死,正在努力和共军拼命。傅作义安慰他说,只要把今天顶过去就有办法,相信陈是有作为的。陈长捷说,傅长官放心,我会尽力而为的,核心工事很坚固,就是和共军拼巷战也可撑几天……正说着,突然冲进几个人来,发出一声雷鸣般的吼声:不许动!举起手来!缴枪不杀!
陈长捷没想到解放军会来得这么快,更没有意识到自己会当俘虏,但是他分明感到有东西顶在后脊梁上,不知是刺刀还是枪管,下意识地举起了双手。他身上没有枪,他的手枪昨晚被他的贴身卫士以擦枪为名,收走了。因为怕他自杀,在战场失利时长官自杀的事并不鲜见。他虽然举起了双手,但并不甘心。他说:请贵军派高级指挥官来,我要和他谈判。这时一位解放军的营长嘿嘿一笑说:你已经当了俘虏,没有资格说这句话!
当他和部下一共7名将军被几名解放军战士押出地下室时,他的司令部周围已经有近千官兵成了对方的俘虏,陈长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押走。他垂头丧气,还有难以掩饰的羞愧和耻辱。他此生不会忘记这一天这一刻:1949年1月15日上午10时,也就是解放军发起总攻后的24小时之内,就当了人家的俘虏,还有什么比这更耻辱的呢?
陈长捷哀叹一生
陈长捷觉得耻辱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并不知道对手为了活捉他,下了多大功夫,付出了多大代价。为了活捉陈长捷,三十八军一一二师刘海清团牺牲了400余名优秀指战员,全团几乎人人挂彩。
1月15日拂晓,三十八、三十九军两支主攻部队先后进入核心工事作战,占领全市制高点中原公司后,部队全力围剿敌司令部。刘海清团在编制序列上为一团,事前已经领受了攻占敌司令部的任务。进入核心工事后,师长命今他们加速进攻。二营先摧毁敌司令部西侧屏障,再沿新华北路直捣敌警备司令部北门。司今部大门紧闭,墙壁坚厚,火力密集。情急中勇士们用炸药包把院墙炸开,冲进去,把敌人全部堵在里面。就在六连指战员寻找陈长捷的时候,二个军官主动告诉说:陈长捷在院内日本神社“忠烈祠”的地下室里。六连副排长邢春富和战士傅泽国、王义凤3人立即冲进地下室,俘虏了20余名参谋人员。正要把这些人带出地下室,王义凤发现前面有一扇门上挂着军毯。说时迟那时快,傅泽国和王义凤用刺刀撩开门帘冲进去,大喝一声:不许动,缴枪不杀!傅泽国的刺刀正戳向一个军官的后脊梁,他手中的电话听简“啪”地滑落在桌上。那个军官就是陈长捷。
那个主动说陈长捷在忠烈祠地下室的军官,是中共地下党员、陈长捷的警卫连连长王亚川。他曾向党组织提供了天津守备和动力配备情况,以及重要人员名单。3个月前,蒋介石赴沈阳路过天津时,当着陈的面大骂王耀武失守济南、孙连仲丢掉冀中,皆因内部有“‘共匪’奸细泄露了军机”,嘱咐他不要让“共军奸细”钻空子。陈长捷没想到,“共军奸细”真在身边。
陈长捷被活捉的消息即刻传遍所有部队,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当刘亚楼接到陈长捷被我军俘获的报告后,立即命令把陈押到指挥部来,又派员把陈尽快押送到通县,因为那里是林彪坐镇的平津战役前线总指挥部,那里还有犹豫不决的傅作义的和谈代表。
第二天早晨,聂荣臻对和谈代表邓宝珊说:有个人想见你。邓问:是谁?聂荣臻十分随便地说:陈长捷。顿时,邓宝珊的脸变了颜色。这就是说天津已破,首领被擒,他额头不觉沁出细汗,忙说:不见不见。聂荣臻说:还是见一见好。不多一会儿,陈长捷站在华北“剿总”副总司令邓宝珊面前,二人谁也不愿看对方的眼睛。沉默中,陈长捷的两行泪水从眼眶里缓缓流下来;良久,他说:告诉傅长官,接受和平吧。
当陈长捷被押送离开时,很自然地侧身回头。只见坐在谈判桌首的林彪正专注地看着地图,并没有撩起眼皮瞧他一眼,这让陈长捷一生都感到遗憾和羞耻。
(作者系天津作家,本文原载《炎黄春秋》2024年第1期,授权红色文化网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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