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新育：卢布危机对中俄经贸的冲击与机遇
在俄罗斯遭遇卢布危机之际，我们在政治上要支持，在经济上要拉它、帮它与国际惯例接轨，创造更好的商业环境。
我们对俄罗斯在政治上要支持，在经济上要拉它、帮它与国际惯例接轨，创造更好的商业环境。熊市会帮助俄罗斯朝野社会认识到牛市期间许多民粹主义要求、措施的不合理之处，认识到许多提防措施之违背事实和经济规律。只要我们诚恳，不乘人之危搞讹诈，追求平等互利，俄罗斯伙伴依照客观经济规律接受改革的阻力自会相对大大减小。
鉴于能源市场的动荡已经让俄罗斯相关企业损失不小，甚至直接引燃本周卢布汇率大幅度贬值的导火索之一就是俄罗斯央行间接向俄罗斯石油公司贷款6250亿卢布，我们对俄罗斯油气企业因资金短缺妨碍油气合同供货的风险不能低估。
⊙梅新育
中俄经贸地位与发展概况
无论是在经济方面还是战略方面，中俄经贸都具有不可替代的巨大价值。在纯经济领域，中俄两国经济结构互补性强，经贸往来具有广阔的发展空间，我们需要俄罗斯的某些先进技术、丰富原材料和能源供给;俄罗斯需要我国的消费品、劳动力和现金，尤其是俄罗斯东部开发，如果没有中国的积极参与就注定是无效率、不可持续的。与此同时，双方都需要借助对方改善本国在国际经济竞争中的谈判地位。
发展中俄经贸还具有深远的战略意义。中俄战略伙伴关系对于我国抵抗霸权主义压力、为统一祖国巩固后方、改善周边环境、为经济建设争取长期和平环境均至关重要。而假如没有巨大的经济利益凝聚，历史积怨不少的中俄两国的战略伙伴关系就如同建立在沙滩之上，很容易被其他势力分化而各个击破。就当前而言，在欧洲方向抵御西方压力;在中亚西亚方向抵御和打击伊斯兰极端主义扩张浪潮;在北冰洋方向维护主权，抵御美欧加拿大压力，避免解冻后潜力巨大的北冰洋航道全部被西方势力把持。俄罗斯的这三大战略利益与我们大体重叠，我们需要用经贸方面的利益来做实中俄战略伙伴关系。
自从1980年代重新起步后，中俄经贸已取得长足进展。1991年，中俄贸易规模不过31亿美元;2000年，中国对俄进出口总额80亿美元，其中出口22.33亿美元，进口57.70亿美元，分别增长39.9%、49.2%和36.6%;当年全国进出口总额、出口、进口增长幅度分别为31.5%、27.8%和35.8%，对俄贸易增长快于贸易总额增长。到2013年，尽管有美国将要退出量化宽松货币政策的阴影，当年油价也出现了小幅下跌，中俄双边贸易仍然达到892亿美元，比上年增长1.1%。今年前9个月，中俄贸易708亿美元，同比增长7.0%。
同时，中国在俄罗斯承包工程、中俄双向投资、中俄双向旅游等方面也取得了一定发展。2012年中国工程企业在俄新签合同22.3562亿美元，完成营业额16.4631亿美元，当年末在俄各类劳务人员数量18822人。2000—2013年，中国接待俄罗斯游客从108万人次增长至218.6万人次，俄罗斯成为中国第三大旅游客源国，仅次于韩国、日本。在三亚、北戴河、东北地区，俄罗斯已成为当地最重要外国游客客源地之一。中国则是俄罗斯第二大旅游客源国，2013年接待中国游客372314人次，仅次于德国(380253人次)。在东北的某些边境城市，俄罗斯游客的消费、购房对当地市场起到了重要的支撑作用。
卢布危机对中俄经贸的冲击
卢布危机对中俄经贸的冲击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
在出口贸易方面，油价暴跌和卢布危机一方面是直接导致俄罗斯国民收入减少，对进口和工程投资的总需求减少。事实上，俄罗斯本来连续多年是中国自主品牌汽车整车出口最大市场，但在今年的油价暴跌和卢布危机冲击下，对俄整车出口锐减。另一方面，若以卢布结算，某些中国出口企业将蒙受重大汇兑损失。
在进口贸易方面，部分俄罗斯供货企业可能因为本公司或上游企业资金短缺而难以组织正常生产供货。特别是中俄油气世纪合同，其进展可能因为俄罗斯油气企业资金紧张而受阻。在5月份签署的中俄东线天然气合同中，俄罗斯将在未来4—6年投资550亿美元兴建氦气生产厂、天然气化工厂以及“西伯利亚力量”管线，中国将在相关基础设施投资200亿—220亿美元。此外，俄罗斯诺瓦泰克公司(Novatek)已与中石油签订为期20年的“海参崴项目”合同，每年从亚马尔气田和海参崴港供应300万吨液化天然气。中国西气东输三线工程也将接入俄罗斯天然气，根据设计，西气东输三线工程每年将输送250亿立方米中亚(土库曼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天然气和50亿立方米新疆伊犁煤制天然气，西西伯利亚天然气加入将提升这条线路价值，但这需要俄罗斯在对应管道等基础设施方面投入大笔资金。鉴于能源市场的动荡已经让俄罗斯相关企业损失不小，甚至直接引燃本周卢布汇率大幅度贬值的导火索之一就是俄罗斯央行间接向俄罗斯石油公司贷款6250亿卢布，我们对俄罗斯油气企业资金短缺妨碍油气合同供货的风险不能低估。
在边境贸易方面，中俄边境某些城市面向俄罗斯居民的零售、生活服务、房地产业务会遇到一段时间的冲击，预计珲春、黑河、绥芬河等边贸发达城市对此感受尤为强烈。
在旅游方面，预计今年冬季海南岛、明年夏季北戴河俄罗斯游客将显著减少。
在较长时间跨度内，卢布危机将大大提高俄罗斯部分制造业的价格竞争力。俄罗斯生产的铝、钢铁、化肥等产品甚至可能对“中国制造”构成一定冲击。当初中国第一起反倾销案就是1990年代针对俄罗斯冷轧取向硅钢，是因为俄罗斯危机大大提高了其钢铁产品的价格竞争力，令武钢等企业备受冲击。
中俄经贸双重特征与应对危机原则
中俄经贸具有双重特征：一方面双方经贸发展潜力巨大，另一方面，俄罗斯又因为历史恩怨而对中国颇有疑忌，俄罗斯经济体系不乏僵化、随意之处，商业环境欠佳，也因此给我国企业、商户造成了不少损失。
最突出的是，尽管普京上台后锐意整顿，但俄罗斯主流财团普遍依靠在国有企业私有化过程中廉价掠夺国有资产发家，致使该国贸易保护主义动机与腐败动机结合的蚕食式征用风险比较高。当华商、中国商品在俄罗斯社会占据了一定地位之后，在苏联解体的废墟上逐渐开始恢复的俄罗斯轻工业希望排挤中国同行，贸易保护主义和腐败一拍即合，在特定历史条件下形成发展并对俄罗斯居民生活发挥过重大作用的“灰色清关”模式，给俄罗斯强力部门创造了随时可以便利使用的借口，从1990年代末起，俄罗斯警方查抄华商货物的恶性事件便屡屡发生。不仅如此，俄罗斯政界的风云变幻也常常给包括华商在内的外国投资者带来池鱼之殃。
有鉴于此，我们对俄罗斯在政治上要支持，在经济上要拉它、帮它与国际惯例接轨，创造更好的商业环境;熊市会帮助俄罗斯朝野社会认识到牛市期间许多民粹主义要求、措施的不合理之处，认识到许多提防措施之违背事实和经济规律，只要我们诚恳，不乘人之危搞讹诈，追求平等互利，俄罗斯伙伴依照客观经济规律接受改革阻力自会相对大大减小。
发掘卢布危机下的商机
在当前情况下，帮助俄罗斯最好的办法就是扩大从俄罗斯的进口。中俄经贸发展的首要任务，当然是落实和扩大能源领域已经签订的一批“世纪合同”。在俄罗斯石油天然气出口收入锐减之际，我们从俄罗斯采购的油气越多，对俄罗斯支持越大，我们自己也受益。为此，我们可以通过参股俄罗斯油气企业、在严密监管下提供预付款等方式帮助俄罗斯供货企业摆脱资金短缺。
其次是深化能源合作，帮助俄罗斯提高其油气工业效率，降低成本，夯实国际竞争的基础。在这方面，其一是开拓俄罗斯石油工业装备、元件市场，用价廉物美、质量合格的中国装备、元件替代制裁前俄罗斯普遍使用的昂贵的西方产品，并开辟售后服务工作。其二，借中国海外基础设施建设投资浪潮而帮助俄罗斯改善其基础设施，特别是油气生产、出口的基础设施。他们的基础设施越好，装备成本降低，总成本就越低，也就越能在海湾国家发动的价格战中生存;我们则可以收获装备元件出口、海外工程承包这样的货物贸易、服务贸易双重收益，并稳固廉价油气供给。
第三是丰富充实能源合作内容。这是一个有着广大前景的领域，在俄罗斯境内联合兴建水电站、煤电厂，所发电力销往中国市场就很有前途。
在能源合作领域之外，中国企业在俄罗斯境内投资生产轻工产品、汽车等等，其商业环境也可望明显改善。
由于俄罗斯卢布汇率急剧大幅度贬值，人民币汇率稳定性的优势凸显，俄罗斯居民和企业对人民币的接受度会大大提高，这是我们在中俄贸易中顺水推舟推广人民币计价结算的好时机，也是稳步扩大吸收俄罗斯企业居民金融资产的时机。从边境城市金融机构到自贸区的离岸金融业务，均有望从中受益。
我们发展对俄经贸不能仅仅关注大企业、大项目，也要注意中小企业和个体商贩的发展机会。在石油牛市期间，俄方对中国零售批发商贩政策严苛且多变，但这种做法只是抬高了俄罗斯普通居民日常消费品价格，且让深受黑帮、宗教势力影响控制的中亚、高加索商贩扩张了势力。在这一时期，我们有必要与俄方磋商，对中国零售批发商贩(包括菜农)扩大开放，以利平抑俄罗斯物价，削弱中亚、高加索黑帮及宗教势力扩张的经济基础。
在对俄经贸发展中，木材和林业是一个有着较大发展潜力的领域。从全国资源供求来看，我国森林资源太少而需求甚高，只能依靠进口解决供需缺口，是全世界数一数二的木材进口大国。根据第八次全国森林资源清查结果，我国森林覆盖率只有21.63%，而世界平均森林覆盖率为31%，人均森林蓄积量是世界平均水平的1/7，我国森林面积仅占世界5%，蓄积量占世界3%，木材消费量却成倍增长，2001年为1.19亿立方米，2012年已达4.95亿立方米，成为世界第二大木材消费国，并在此基础上成为世界第一大木材进口国。我国原木、锯材进口量2013年已经分别达到4516万立方米、2402万立方米，占国际贸易量的1/3以上，进口胶合板及类似多层板15万立方米，进口纸浆1685万吨，4项合计，进口额超过276亿美元。而且，我国木材和木材产品可望进一步大幅度提高。按照世界人均木材消耗水平的80%测算，2020年我国木材需求将超过7亿立方米。随着黑龙江森工林区从今年4月1日起全面停止木材商业性采伐，我国木材年进口量将在未来数年至少增长2亿立方米，亦即增长近3倍。
我之所无，正是俄罗斯之有余。俄罗斯林地面积约占全球林地面积1/5，即8亿公顷左右;全球木材总蓄积量约3800多亿立方米，俄罗斯就高达820多亿立方米，约占世界木材总蓄积量的1/4。而且，俄罗斯森林资源的最大特点就是树龄结构复杂，且成熟林和过熟林占绝对优势，因为俄罗斯林业采伐速度远远不及森林生长扩展速度，木材年采伐量约为1.5亿立方米，而实际可采伐量达6.67亿立方米，前者尚不足后者1/4，致使大片森林成为成熟林后仍得不到及时采伐而变成过熟林，也推动俄罗斯林业实际可采伐量从本世纪第一个十年的5亿多立方米逐年增长至目前的接近7亿立方米。只需采伐俄罗斯过熟林、成熟林，把俄罗斯木材采伐量提高到可持续的可采伐量，由此增产的4.21亿立方米木材就已经足够满足我国的进口需求。如果说石油景气时期俄罗斯政府和公众的非理性资源民粹主义情绪太强，以至于大片过熟林、成熟林得不到及时采伐;那么，石油熊市会帮助俄罗斯政府和公众走出资源民粹主义误区，把这笔被浪费的可持续财富利用起来。
(作者系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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