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也：主流媒体的定位

在国际问题的报道、评论、研究中，中国主流媒体一些文章的定位，有时候让人困惑。

　　眼前是两篇报纸文章。一篇《美国靠‘嘴’无法领导世界》，见于《世界新闻报》2014年6月2日-8日。另一篇《西方‘只破不立’导致利比亚局势恶化》，见于《光明日报》2014年8月11日。

　　前一篇署名“本报评论员”某某，评论奥巴马5月28日西点军校毕业典礼讲话提出的美国外交政策新战略。“提要”设问：“美国要怎样领导世界呢?”文中回答：“美国盟友多年来都是看着美国对某事有多大投入和决心才跟着行动的。而实际行动是奥巴马演讲中最缺少的，演讲中除了理念和口号，唯一的具体措施就是建立50亿美元的反恐基金。这在美国的盟友眼中显然是不够的。”

　　这里第一，题目和主题是“领导世界”，文中所说是领导盟友，到底是领导谁呢?第二，二战以后，美国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从孤立主义转变为全球干预，“以军事手段为主要特征”，这是靠军事手段领导了;第三，奥巴马出任总统以来，靠军事力量的意愿和能力明显下降，那就靠美元领导，“唯一的具体措施”50亿美元反恐基金却又“显然不够”;于是有“美国要怎样领导世界”的结论——“靠‘嘴’无法领导”。

　　不论怎样领导和靠什么领导，前提都是“美国领导”。

　　《西方‘只破不立’导致利比亚局势恶化》，作者为该报驻开罗记者某某。文章介绍目前利比亚各派政治力量、军事力量及其矛盾冲突的状况，完全看不到西方的影子，既没有西方的“破”，也没有西方的“立”。只有一个提要式的“视点”与标题呼应：西方曾积极支持推翻卡扎菲统治，“面对当前利比亚这个烂摊子，西方国家却撒手不管。分析人士指出，西方国家这种‘只破不立’的外交政策是导致当前中东局势不断恶化的主要原因”。

　　这种文不对题，不知道是作者所为，还是与作者无关而系编者所为。但是读者茫然。

　　世事纷繁，国际动态的报道、评论、研究，天天遇到新问题。然而任何新闻媒体，总有一种定位贯穿其版面安排、字里行间。两家报纸，都属于中国，属于国家的正式部级单位，是标准的主流媒体，都有共产党的组织和中央任命的领导班子。报纸文章可以有长有短，可以说东道西，可以是研究性的，也可以是一个简单的消息，只是开口即定位于“美国领导世界”，以此作为无须论证的当然前提，以此作为绝不越雷池一步的思维方式和新闻定律，需要讨论的仅限于这一前提下的“管”和“撒手不管”、靠什么“领导”、有什么“具体措施”来“领导”。深信这不会是党和国家的授权。

　　这个思维方式和新闻定律来自西方，始于苏联解体。

　　1992年，德国《法兰克福汇报》写道，“东方崩溃以来，由于我们没有了敌手，不必害怕敌手竞争，所以我们能够单独做出决定，南方必须走什么样的道路。”

　　在全面推开新自由主义改革的过程中，关于西方如何决定第三世界国家“走什么样的道路”，或者说如何“领导”，先有英国的声音：一种是实施“新殖民主义”，即按照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规定通货膨胀、货币贬值，接受贷款条件，接着“自由大选”，出现动荡则“联合国干预”，同时或随后进入关贸总协定这一向发达国家让步的“国际惯例”和“法制轨道”;另一种，仍然“缺乏有效的政府管理和缺乏先进的技术知识”，那就干脆“殖民地化”。

　　接着的议论越来越坦率得可爱。比如“重新殖民化”，“使非殖民化过程颠倒过来，恢复古老的帝国价值观，甚至倒退到白人统治的旧制度”。比如“像对待苏联一样”，把导弹和大炮口瞄准第三世界。

　　然后世界就看到军事入侵阿富汗、伊拉克、南斯拉夫、利比亚，直到今天导弹和大炮口瞄准叙利亚和乌克兰的血肉横飞的现实。

　　19世纪确立下来的“白人统治的旧制度”的世界，进入到20世纪十月革命开创的打破这种旧制度的新世界。那是工人阶级、被压迫人民、被压迫民族在人类史上第一次抬起头来，社会主义运动和民族解放运动蓬勃发展和进行自己历史创造的新世界。20世纪末苏联解体，开始一个向后的轮回，“白人统治”缩编为“美国领导”。“美国领导”——领导出苏联毁灭、经济社会的全面灾难和人民生活水平的大幅度下降，领导出中东和非洲的战乱不已、拉美和亚洲的金融危机迭起、欧洲的经济停滞及至今全球尚未走出的资本主义世界体系金融危机、经济危机，领导出一个GDP和两极分化不断刷新纪录、地球生态破坏到不可修复程度的世界。

　　第三世界没有申请“美国领导”。它不请自来，一手挥动导弹和屠刀，一手送来新自由主义改革方案。但是没有这种“领导”的阿富汗、伊拉克、南斯拉夫、利比亚，无论有多少问题，日子比这种“领导”来到以后好得多。幼发拉底斯河平静流过的巴格达，曾经是伊斯兰文化的圣地。卡扎菲统治的利比亚，曾经以教育、医疗、用电免费和世界最大灌溉工程及非洲最富裕国家，立足于全球。“美国领导”来了，美好和未来变为瓦砾和死尸，真正成为一个“烂摊子”。“美国领导”“立”起来分裂、混乱、衰落，然后拍拍屁股扬长而去。难道还要怨妇一样，“领导”一拍屁股就悲叹独守空房、暗自垂泪，天天嘟嘟囔囔地埋怨美国“撒手不管”，期期艾艾地吁请“美国领导”回来吗?

　　这些国家苟活于美国全球霸权和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阴影之下。“美国领导”好像走了，其实何尝走过，满意和不满意的“具体措施”，就在白宫的一个指令。颠覆一个不亲美政权，扶植一个亲美政权，但是收拾不了“美国领导”制造的“烂摊子”。把伊拉克搞得乱七八糟，美国豢养用来颠覆叙利亚巴沙尔政权的宗教极端势力，回到伊拉克，和美国扶植的政权过不去，而且杀人如麻、所向披靡、势不可挡。吁请“美国领导”回来，“具体措施”是飞机轰炸。这几天的报道让人眼花缭乱：一方面说轰炸见效，一方面说极端势力在继续进攻。终归是美国在自己制造的前一个“烂摊子”上，再增加新的“烂摊子”而已。世界且拭目以待。

　　有过一个半岛电视台，试图独立发出中东的声音。然而那成为一个引起世界关注却又很快失败的开始，其后不久就进入西方圈定的话语体系，变为中东的BBC和CNN。在近期的乌克兰危机中，冒出一个“今日俄罗斯”电视台，努力摆脱西方话语体系，不在重复、搬运西方媒体制造和散布的谎言中讨生活，而是自己说出事实、戳穿谎言和维护俄罗斯利益。它为此已经有多名记者遭遇西方支持的乌克兰政府军的枪击和牺牲生命，也为此得到自己人民的尊重。

　　历史成为活生生的教科书。世界人民正在抛弃“美国领导世界”这个思维方式和新闻定律，说出事实，说出美国当局不给好脸色却显示出维护自己利益的话。

　　世界已经走到这一步，除美国当局的几个人天天念咒一样唠叨“美国领导”之外，承认美国是“世界领袖”、认为世界离不开“美国领导”而且只有美国能够“领导世界”的国家、政党、个人，愈来愈少。鼓噪过一段“中美国”、“中美共治”、“中美共同领导世界”，甜蜜得腻人，却为多数中国人所不屑。关于中国将超过美国的宣传，关于为遏制中国崛起而布局的“重返亚洲”，恰恰出自美国当局对自己“领导世界”能力的自信的衰退。

　　中华人民共和国和中国共产党，从来没有承认过“美国领导”。我们的立国和发展，本身就是打破“美国领导”的产物。我们欢迎平等交往、互通有无。我们在独立自主的基础上胜利地走过了60多年，难道脑子进水了，现在要回到接受“美国领导”吗?

　　美国给中国的定位，用6月21日前美国国家安全顾问斯蒂芬·哈德利在北京举行的世界和平论坛上的话来说，就是“按规则行事”——《南华早报》网站8月5日《中美争夺优势地位给南中国海蒙上阴影》如此解释：“美国认为，只有在进入国际体系、接受美国及其盟友制定和支配的规则的情况下，中国才能在地区政治中扮演重要角色。”8月2日奥巴马接受英国《经济学人》专访的说法，显然更具权威性：“必须强硬对待他们”，“对国际规则的简单呼吁是不够的。必须有一套机制，当我们认为他们在违反国际准则时，要严厉对待”。

　　奥巴马和他的盟友们永远不会明白，中国是中国人民的中国。世界是世界人民的世界。世界各国的内部事务只能由各国人民自己去决定，世界的事情只能由各国人民协商解决，不需要谁来“领导”。

　　中国媒体，更不消说中国主流媒体，应该挺起腰杆了。文章作者和媒体的某位编辑，自己尽可以认可“美国领导”，尽可以绵延无尽地颂扬“美国领导”和一生弯腰曲背，尽可以用自己的嘴说美国当局的话。他们有这样的自由。然而请换个地方说，不要再用这类私人货色污染中国的主流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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