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兮祸兮？--旅俄作家谈苏联解体前后的真实状况

　　作者：孙越，旅俄作家•翻译家

　　苏联解体是20世纪最大的历史事件之一，它不仅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深刻地影响事件发生地人们的生活，也将影响全世界的生活，当然包括中国人的生活。近期，我听到不少关于苏联解体的猜测和议论，甚至争吵和攻讦，主题似乎只有一个，即苏联解体到底给俄罗斯人带来的是幸福还是灾难。

　　这是一个相当复杂的问题。如果说解体乃天意冥冥，那么定论就为时尚早。再有，苏联解体二十多年，一代从未经历苏联的新人出生并长大，他们对苏联的认知与自己的父母及兄长已大相径庭。因此，无论俄国还是中国，现在均不可能有人对苏联解体的利弊给出定论。俄罗斯著名政治分析家奥斯瓦尔德也同意我的观点。

　　我在莫斯科生活十余年，除了在工作上与俄国人有接触之外，历经十余次搬家，客观上也接触了不少基层百姓，多少听到一些民间的声音。我的房东们对苏联解体前后的国家生活的变化都有自己的判断，虽然不全面，但却直接、独立和鲜活。

　　对于苏联人来说，国家解体之后，雨后春笋般地冒出了很多商品市场，商品质量虽良莠不齐，但品类繁多，琳琅满目，这最让苏联人欣喜若狂。在我接触到的俄罗斯人中，十有八九会这么说，可见苏联时期的轻工业品多么匮乏。再有，苏联解体后，俄国人可以自由出入境了，讲怪话、发牢骚不用左顾右盼了，人们可以自由择业了，可以自由选举了——这些，都是俄国人普遍认可的苏联解体的正能量。

　　我认为，苏联解体所带来的优势，首先符合俄国人渗透到骨髓里的自由主义倾向以及世俗利己主义价值观。与此同时，俄罗斯人普遍认为，苏联解体直接导致百姓生活水平降低，人们道德与良知沦丧，苏联的继承者俄罗斯在世界上的威信大降，官员腐败堕落，犯罪率骤增，恐怖主义横行，工业崩溃，农业萎缩，国防衰弱，贫富差距悬殊，社会公平、公正失衡等种种弊端。解体之后，克格勃被描绘成魔鬼，古拉格成为地狱代名词，仇恨文化风行一时，苏联俨然是一场人人都想逃避的世纪噩梦。

　　今天的俄罗斯人关心高等教育问题，他们普遍认为，现在俄罗斯接受高等教育的人数远多于苏联时期，但是教学质量却不及苏联。还有，苏联高等教育完全免费，如今不仅收费，而且费用逐年递增，学生经济压力大。由于俄罗斯片面追求高学历，造成毕业生培养过剩，产生就业障碍和所学难以致用的社会矛盾。俄罗斯与苏联相比，教育最大的失败之处，在于忽略了学生的读书习惯和思考能力的培养。

　　俄罗斯实行全民免费医疗不假，但质量上远不及苏联时期。目前医院服务水平低下，免费医疗名存实亡。莫斯科有统计说，75%的俄罗斯公民有病不去医院，而是进药店。还有，为什么俄罗斯私立医院如雨后春笋?原因很简单，私立医院的技术和服务有保证。高官和富人得了病，自然会出国就医，他们会首选西方技术发达国家就诊，也有一些人会选择中医中药。

　　再有，苏联人想买一套房子，根据国家规定论资排辈即可，虽然那时绝大多数人收入欠丰，一般人只要等上10年，便可以花万把美元买到一套普通城市住宅。就是说，虽然要等待，但绝大多数苏联人还买得起房。现在不同了，俄罗斯大中城市楼盘开发旺盛，2011年至2012年，莫斯科房地产均价为人民币4万元至五万多元一平方米，这对月平均收入仅为1000多美元的普通市民来说，恐怕即使不吃不喝，退休时也买不起房吧?

　　今天，俄罗斯人除了教育、医疗和住房缺乏保障之外，还失去了一样最致命的东西，那就是对未来的希望。苏联时期，处处事事都有保障，他们觉得日月星辰循环往复，一觉醒来，饭照吃、班照上。而今他们却生活在恐惧与焦虑之中，觉得自己可能突然会变得一无所有，甚至饥寒交迫。所以，自1991年之后，俄罗斯移民浪潮逐渐汹涌，特别是高端人才和青年人流失严重，成为制度先进化更迭的悖论。

　　遥想1991年3月17日，苏联人民就是否保留苏联举行全民公决，结果俄罗斯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5600万人(占当时投票人数的70%)要求保留苏联。难怪时至今日很多俄罗斯人都说，解体苏联不是人民的主张，乃是苏共个别领导人的意愿。根据俄罗斯著名的列瓦塔民调中心的统计，1992年苏联宣布解体时，民间支持率仅占23%，反对解体的比例却高达66%;直到2000年，支持苏联解体的人数比例才逐渐上升为75%，反对派比例降至19%。

　　那么，苏联解体是否可以避免呢?列瓦塔民调中心1998年的调查结果表明，52%的人认为，完全可以避免，只有24%的人认为不可避免。2000年，该中心再次进行调查，结果显示，认为苏联解体可以避免的人数比例已经上升至62%。2001年，是苏联解体10周年纪念，有三分之一的俄罗斯人认为，苏联不仅不应解体，而且也可以避免解体。分析表明，认同这一观点的俄罗斯人，遍及社会各个层面，而且越接近社会底层，认同率越高，居然可达到80%，而不认同者低至10%以下。即使是俄罗斯精英和中产阶级层面，认同率也达52%，这个现象很值得我们关注。

　　俄罗斯社会底层反对解体不言而喻，因为，他们在解体之后失去的东西，比苏联存续时期要多得多。而新一代精英和中产阶级则不同，他们之中有相当部分的人不是苏联既得利益者，他们在苏联解体后得到的地位与财富，远多于苏联时期，甚至是苏联时期所求之不得，可他们竟然也反对苏联解体。

　　从2002年开始，俄罗斯23%的人希望恢复苏联。20%的人希望原苏联加盟共和国关系较为密切的国家，尽快组建类似于欧盟的国家联盟。截至2010年，俄罗斯支持重建苏联、维持独联体和组建新国家联盟的声音一直很响亮。

　　2011年，苏联解体20周年纪念。列瓦塔民调中心说，希望恢复苏联的俄罗斯公民激增至58%，反对者则下降至27%。52%的人认为苏联解体可以避免，29%的人不认同。独联体赞成恢复苏联的人数比例在俄罗斯高达61%，乌克兰占54%，而支持苏联解体者，俄罗斯占21%，乌克兰占27%。从世界范围看，只有两个国家特别欢迎苏联崩溃，一个是美国，支持者占81%;一个是波兰，占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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