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破哲三夫人回忆录讲述日本共产党战后运动史

　　2012年4月，83岁的不破哲三夫人上田七加子出版了自传《一条不悔的路——与不破哲三共同生活》。该书纵跨15年的中日战争和战后日本走过的60余年历史，除讲述作者本人决定信仰马克思主义、19岁就加入日本共产党，并与不破哲三共同为革命目标而同心协力、并肩奋斗的生命历程之外，还从社会主义运动史的角度撰写了日共在“二战”后的运动史。

　　一、从“军国少女”转变为日本共产党员

　　七加子在书中介绍了自己为什么加入日本共产党。她说，二战刚一结束，各种新思想、新知识像决堤的洪水般，一齐充斥了大街小巷。进驻日本的美国占领军也采取驱逐军国主义、拥护民主主义的方针，使得民主化的波澜瞬间席卷日本。在这样的背景下，日本共产党开始重建并作为合法政党开展活动。亲历了战火带来的伤痛的七加子，了解了日本共产党在战争中坚持反战运动的历史，认为日共提出的“主权不在天皇而在国民”、“和平最为重要”、“男女平等”等主张“十分新鲜、具有魅力”，而“让所有国民享有选举权”的主张也十分了不起。结合她本人“无产阶级”的出身，经过一番比较和思考后，抱着与志同道合者共同“创造更加美好社会”的浪漫理想，1948年7月，19岁的七加子在东京就读专科学校时，正式加入了日本共产党——这个能够“把各个人的力量团结成为千万人的力量的组织”。

　　入党后的七加子，积极参加基层组织的各种学习会，以提高自身的修养和意识，同时，开始在电车中发送党的宣传手册、去工厂进行木偶戏演出、上街头演讲，还参加了支援德田球一的众议院议员选举活动，总之，“哪里插着红旗，我就奔向哪里”。1949年3月，七加子毕业后开始成为一名职业革命家，在日本共产党东京都某地区委员会任职。

　　实际上，七加子对日本共产党的认识，与战后众多日本人对日共的认识相同。比七加子早一年入党的不破哲三，也是在二战后初期，从一个“军国少年”成长为共产党员的。创立于1922年7月的日本共产党，在二战结束前一直处于非法政党地位，多次遭受当局的严酷镇压和破坏，直至日本战败后才得以以合法政党身份开展活动。出于对日本军国主义发动的侵略战争的反省，战后的日本社会出现了“重新审视共产党”的风潮，它的基本主张得到战后许多国民的支持，吸收了大批与七加子和不破哲三具有相同经历的日本人加入日本共产党，壮大了日共党组织。1945年12月召开第四次党大会时，参会党员1813人;时隔3个月后，1946年2月第五次党大会时就已经发展到6000余人;1949年1月举行众议院大选时，党员已超过10万人。根据2012年7月日共中央委员长志位和夫在庆祝日共成立90周年纪念大会上的演讲中发布的数据称，日共目前拥有党员31万8千人，虽然与此前的40万党员相比有所减少，但仍表明其主张依然得到相当部分的日本人民的支持，日共仍旧具有较强的生命力。

　　二、组织工会运动，了解基层工人的生活真相

　　七加子谈到，走出校门、进入党的地区委员会工作不久，她遭遇了“浪漫的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矛盾。随着美苏开始冷战、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美国占领军的对日方针发生变化，日本国内开始进行“赤色整肃”运动，从政府机关及重要企业中大量清除共产党员及其支持者。而以斯大林为中心的“共产党工人党情报局”对战后初期日共实行的“占领下的和平革命”路线进行批判，引发日共内部发生激烈争论，最终导致党在一个时期的分裂。年轻的七加子“从没想过党会分裂，不清楚领导层出现了什么状况”，既不相信革命成功的苏联会做出错误的判断，也不明白奋斗中的日本共产党为什么会受到批判。迷茫中，她决定“重新回到原点”，走进工厂，了解工会和工人运动的实际情况。

　　1950年4月，七加子作为日共东京某地区联合工会工作人员走进一家铸造工厂，工人们用歌声对她的到来表示欢迎。这个时期，她全力以赴地摸索着投入到了工人运动的实践中。她参加劳资双方的集体交涉，要求提高工人的工资、奖金;着手建立妇女工会，争取为女职工改善工作环境和待遇;组织工人和农民的交流会;不顾警察的镇压，冒险参加工人游行;重组被破坏的工会;去探望被捕的同志。

　　通过这些活动，七加子真正了解了劳资双方的立场：一方面，工会主席不喝酒壮胆，就没有勇气向经营者大胆地提出工人的要求，因为他自身也担心因此而失去工作，无法抚养家人而左右为难;另一方面，被要求改善工人条件的经营者，私下里却向七加子推荐待遇更好的工作，因为经营者的弟弟在战前也因参加左翼运动而被捕并死在狱中。另外，事实让七加子懂得了“以国民的视线”，“抱着与对方相同的心情，站在同等的立场上”思考和处理问题十分重要：工人们组建工会不去找“劳政事务所”，而愿意在下班后来找她商量，并不是因为她干得好，道理讲得透，而是因为她肯把为自己特定的盒饭拿来跟工人们共享。

　　有组织地领导工会运动，是二战后日本共产党的重要活动之一。1946年6月，各种工会已经从战争结束时的零状态发展到约1.2万个，工人的组织率超过40%。当时归属日本共产党领导的全国性工会——“全日本产业类别劳动组合会议”约有会员163万人，是社会党领导的工会组织的2倍。当七加子在从事基层工人运动的时候，不破哲三也在基层的钢铁联合工会工作长达11年。他主要负责分析经济形势，讨论工资和劳动时间的合理化问题，起草运动方针等，并随时奔赴工人运动现场参加反对解雇工人、争取提高工资等运动。然而，随着工人生活和劳动条件的改善，工人对于参加工会运动的积极性有所减退。如何引导工人运动走上正确的方向、“建立欧洲式的有规则的资本主义社会”，成为目前日本共产党针对日本资本主义的现状提出的奋斗目标。当然，解决这些问题不用触及资本主义根源。

　　三、参加并领导市民运动，建立广泛的民主统一战线

　　七加子讲述了婚后一个时期为自己量身定制的活动经历。1953年3月，七加子与不破哲三结婚，1956年，由于过度劳累、病倒而辞去党的地区委员工作，1959年长女出生。在这种情况下，作为一个女性党员，七加子把自身的活动平台转移到地区的市民运动中。她参与并领导居民自治会，与相关部门交涉，维护宪法规定的住民的权利，争取改善生活环境。例如，也参加反对日美安保条约的运动、要求在居住区内建设幼儿园和小学、争取为全体儿童获得免费注射疫苗的福利、反对公立学校收取赞助费、反对电车车票涨价、要求严管水质检查等。女儿上小学后，七加子重返日共领导的妇女运动第一线，担任“新日本妇女之会”的基层支部书记和常委，组织包括学习科学社会主义的读书会、各种文艺活动，吸引地区内住民参加活动。此外，她又增加了一项学校家长委员会委员的活动。

　　战后的日本共产党，为了推进民主革命的各项内容，一贯提倡与各领域的群众团体联合斗争，建立广泛的民主统一战线。站在人民争取生活和权利斗争的前列，与各种民主市民团体共同奋斗，是日本共产党积极推进的一项内容。七加子参加并领导的这些市民运动，取得了令人欣慰的胜利成果。这是在资本主义体制内，作为个体的国民团结起来，最大限度争取自身的民主、民生权利，最终推动政府和社会变革的成果反映，也可以说是日共重视把自身的社会主义运动与市民运动相结合，建立广泛的民主统一战线策略取得的不可忽视的胜利。

　　四、从平民区走向政治世界，打破钱权政治的旧观念

　　七加子的革命活动随着不破哲三的职务变化而发生了变化。通过自传可以了解到，1969年不破哲三首次当选众议院议员、1970年被选为日共书记局长，之后，七加子放弃了自身独立从事的妇女工作，开始转为辅助丈夫工作，但这并非意味着她抛弃了男女平等的一贯主张。

　　七加子坦承，她花费体力和智力最多的是选举工作。为了参加选举，他们把家搬到东京的一处平民区。为了做好选举，她颇费苦心，首先细心地注意与小区的居民沟通感情、建立信任关系，以赢得他们的支持;代替丈夫在选举区域内，或是利用宣传车、或是步行挨家挨户地向选民宣传选举主张;帮助丈夫去协助区议员、都议员、知事、参议院选举;甚至于选举区内的红白喜事。七加子学着融入各种环境甚至于去感染讨厌共产党的人，学着从对方的角度思考问题、使用老百姓的语言习惯与人交流，学着如何从选举车窗向选民挥手致意，学着从着装打扮上使自己更适合于一个公众人物……因为走街串巷而磨破了鞋底，因为喝家家户户的敬茶而喝得胀肚……总之，她不断磨练和提高自己，并逐渐把“协助丈夫”作为自身的工作来考虑。

　　在选举团队的努力下，不破在首次当选时就获得5.256万张选票，得票率为14.4%;第二次参选时获得7.8959万张选票，得票率为21%，支持率从第4位上升到第1位。自首次当选以后，不破哲三连续当选11届议员。

　　七加子讲述的一个个小插曲，生动又风趣地道出了日本选举政治的一幕幕实态。她透露的另一个片段更耐人寻味：在不破第一次参选议员时，日本一般国民对国会议员的印象还停留在“有钱人”、“不同于百姓的先生”。因此，对于不破的当选，选举区内支持保守阵营的镇议会委员曾纳闷儿道：“不破在镇议会里、业界工会里都没有关系，也没有哪个团体推举他。并且，似乎也没有钱，他怎么就当选了呢?”然而此后，这位委员却成了不破哲三的坚定支持者。

　　镇委员的一席感慨，也反映了资本主义体制内所谓的民主选举政治中，政界、官界、财界相互勾结的关系。而不破哲三这个从平民区里由平民选出的国会议员，起到了使政治贴近百姓反映百姓的声音，让百姓参与政治、主导政治的作用，充分体现了日本共产党“主权在民”、“让所有国民享有选举权”的真正民主主张的胜利。

　　五、在资本主义框架内，议会道路坎坷艰难

　　七加子入党不久就参加了支援日共中央委员会书记德田球一参选国会议员的选举活动，之后又与不破哲三共同经历了11次众议院选举等，她总结道：选举并不总是一帆风顺。起初，我单纯地以为，随着选举次数增加，支持也会随之坚固起来。但事实绝非如此，选举深受当时世间的动向和政治形势左右。一旦日本共产党势力增强，就会受到强烈的攻击，一些力量试图压制它。不破在选举中得票率一直稳定上升，到第5次当选时，与次位当选人之间仅差了4000票。

　　事实上，二战后历次大选的成绩也充分验证了七加子的上述观察，表明了日共走过的议会道路艰难且坎坷。以日共在众议院议席推移情况为例，1946年大选中获得5席位(总议席数464，占1.078%);1949年创下了二战后新宪法颁布以来进行首次大选当选35人的壮举(总议席数466，占7.511%);但1952年全盘失败;到不破哲三参选的1969年回升到14席位(总议席数486，占2.881%);1972年更是增加到38席位(总议席数491，占7.739%);但是，进入新世纪后，特别是2003年以来以财界为中心正式开始“建立两大政党体制”运动企图为统治势力建立“最强的反共体制”，使不能立即执政的政党被排除在选举的选择范围之外，这更加剧了日本共产党的困难处境，这年大选中获得的席位骤降至9席位(总议席数480，占1.875%)，一直持续至今。

　　二战后，在国际国内战略格局大改变的背景下，日本共产党一度被置于尴尬难受的位置上。如何理解和运用马克思主义普遍原理、如何认识二战后日本的具体国情、如何将马克思主义普遍原理与日本的具体实践相结合，是他们必须予以回答的核心问题。在革命手段问题上，他们在社会主义运动的探索中经历了战后初期的“占领下的和平革命”和“占领下的暴力革命”的实践和争论后，1958年提出“争取和平革命”的道路，之后，通过议会选举来实现政治主张的倾向越来越强。在日共2004年大幅修改的党纲中，规定现阶段的任务是：“在资本主义框架内进行民主改革”，“通过市场经济迈入社会主义”，在近期目标实现后，“超越资本主义，谋求向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社会前进，实行社会主义变革”。

　　日共的政纲，在基本面上遵循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即在高度发达的生产力基础上建设社会主义。基于日本的政治与社会现实，试图通过促使资本主义对社会建设与福利制度的加强，来为真正实现社会主义创造条件。从七加子的自传中我们也能了解到，在实际操作中，日本共产党积极推荐候选人参与国家以及地方的议会选举，以期掌握行政资源。但跌宕起伏的选举结果背后，透露出在现行资本主义框架内，通过获取议会多数的途径实现社会变革的方法，存在很大的局限性和不稳定性。资产阶级政党对共产党的抑制从没有停止过，他们不会容忍共产党的发展，甚至能够超越党派的利益来联手对付共产党。

　　六、为建设更加美好的社会，站在时代的前列不懈奋斗

　　七加子在回忆录中介绍了几个不破哲三代表日共在国会综合提问中提出的问题。如1974年，不破提出“美国核潜艇的核泄漏调查”问题，他通过缜密的调查和分析，严厉追究田中角荣内阁利用不确切的调查数据来证明核潜艇的“安全性”、欺骗国民的责任，促使相关部门在成立新的调查机构之前的183天，中止了美军核潜艇在日本靠岸。此外，不破还披露了日本和美国之间的核密约问题。指出地震与原子能发电站之间的问题。七加子说，现在，媒体几乎每天都在报道与核电相关的问题，但实际上没有一样是新东西，全部都是当时不破在提问中预测到的。不破在国会中还提到撤销美军基地问题、物价问题、过劳死问题等。

　　通过上述七加子介绍的内容，我们也可以知道，对于这些关乎国计民生的问题，战后的日本共产党始终站在时代的前沿，一贯大力呼吁、采取行动，与资产阶级政权顽强抗争，以真正争取和捍卫国民的权利。到2003年辞去议员为止，不破哲三在国会中前后与18位日本首相进行过交锋，他提出的上述各个问题，不仅在当时引起社会高度关注，也是至今仍未解决、却又是与当下人们生活密切相关、因而被广泛关注的重大问题。这些足以证明日本共产党是站在真正维护国民利益的立场上参与政治的诚恳态度，他们关注的问题具有强烈的前瞻性和科学的预见性。

　　上田七加子与不破哲三这对革命夫妻自相识以来，风风雨雨走过60余年，他们从未改变共同拥有的人生目标，即改变日本，让每个人都能更像人一样的生活。正如他们在结婚誓言中讲到的那样：“我们二人在此结婚，我们宣誓，毕生紧密结合、同心协力，为了世界的和平和解放大业，更加不懈努力。”这或许也是日本32万共产党员的共同心声。如果把七加子夫人的回忆录与2011年出版的不破哲三自传《时代的证言》一并阅读，将会更全面地从理论和实践、政治的前台和幕后多个方面，进一步了解并把握日本共产党的战后运动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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