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秀梅：将全部心血献给了伟大的核潜艇事业“银狐”院士

忆核潜艇专家：“银狐”院士张金麟

黄秀梅

“银狐”张金麟院士

张金麟院士早期照片

2023年1月9日，张金麟院士的生命永远定格在87岁的年龄。然而，人们不会忘记他那高尚的品格，更不会忘记他在中国核潜艇事业上的伟绩丰功。

一、他是痴者，上了“贼”船就不下来

1960年8月，风华正茂的张金麟从哈尔滨工业大学动力系涡轮机专业毕业。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命中注定，当时中国核潜艇的研发之舟也刚刚启航不久。

自从踏上研发核潜艇的征程，他的人生走向就没有改变过。他心无旁骛地坚守着核潜艇研制事业，如同守护着一个美好的梦。

核潜艇的研制事业起步异常艰难。当时，年轻的张金麟和同事们面临的情况是，一无权威，二无经验，三无外援。他和同事们一起，从“调查研究，收集资料，搜集情报”入手。已有的专业自己干，没有的专业去协作单位学着干——他们称之为“种菜”，一切得靠自己的双手，从头做起。那时候，如果能从哪里找到一篇可以参考的专业文章，就如获至宝。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把它吃透，消化掉。

没有星期天，没有节假日，没有时间享受天伦之乐，硬是凭着一腔热情，凭着一股痴劲，在四川偏僻的“三线”山区，把施工图纸全部拿出来了，把试验台架安装起来了，调试一次成功，运行一次成功。作为试验台架的专业组长，作为主要的技术骨干，张金麟参加和完成了我国第一代核潜艇陆上模式堆试验，并带着试验成功带来的喜悦和经验，奔赴号称“一年刮两次风、一次刮半年”的荒岛参加第一艘核潜艇的安装试验。

搞试验，过的是一种苦行僧般的生活：每天天不亮就坐小火车去车间配合施工，步行去码头配合试验，一去就是一整天。冬天遇到风沙和下雪天就更难了。特别是雪天，不等走到目的地，抖一把衣服，都是硬梆梆的。

与研制条件同样艰苦的，是生活上的苦。张金麟与当年的300名开创者们住在两栋所谓的专家楼和十几间平房里。日常供应的是粗粮，一个月仅仅30斤左右;食用油每月只有3两，还不能保证供应。

张金麟干得那样投入，那样忘我。同事们说他是一个工作狂，把全部身心都扑上去了。对工作，张金麟是放不下的。在另一些角色上，他却又很洒脱，做起了“甩手掌柜”。“那时候，他是一个不顾家的人。”跟张金麟共过事的人说。作为父亲，孩子出生的时候，他将妻子扔在姐姐家;作为独子，母亲病危，他顾不上回家看一眼;作为一家之主，家从四川搬到武汉，他没帮过手，只是托要好的同事顺手搭一把，就算凑活搬完了家。其实，他的心一直牵挂着一家老小，只是在他的心中，事业永远比小家重要。

用现代人的眼光看，这样的人，真的是有些“痴”了。但张金麟不以为然，问他退缩过没有，他淡定得从容一笑：既然上了“贼”船，这一生就交给它了。

二、他是威者，当之无愧的技术权威

没有人能够否认，是张金麟所长领着本所职工，一起走过了最艰难的几年，并且做好了“打大仗”的准备。作为总师，张金麟每天面对的，都是要过的“关”，要越的“坎”。每一个影响进度的重大问题出现时，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张金麟，都等着他“拍板”。在大“关”大“坎”面前，重压面前，张金麟总是一马当先，先稳定军心，再寻觅对策。

核潜艇上的设备有数万台(套)之多，主要协作厂家多达上千家……系统多、专业多，需要协调面广，等着解决的问题也多。为向党、向国家和海军交一份满意的答卷，张金麟的足迹踏遍大江南北。他的行李是随身带的，因为随时要准备出发。他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多方收集信息，深入实际调查研究;深入讨论、分析、论证。

在张金麟的人生字典里，每一页都写着两个特号大字：工作!大家私下里称他是“解决问题专家”。无论是他所在的研究所同事，还是用户、厂方、协作单位，几乎每个人在提到张金麟时，都会用到“权威”这个词。他们说，“在遇到棘手的新问题时，如果见不到张总师，我们就感觉像缺了‘主心骨’”。张金麟的“权威”，不在于他拥有教授、博士生导师头衔，也不在于他获得过第一代核潜艇研制的国家科技进步奖等奖;而在于他总能在重大问题面前果断决策，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复杂的问题梳理清楚，找出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

张金麟的权威，还在于他有一套独特的故障排查法。他自己戏称之为“考古法”。在解决某接管焊缝缺陷问题时，很多人都领教过他的“考古“式工作方法。他从最初的工人资质查起，接着回查探伤检查的全过程，一步步回溯，拉网式排查，最终，出问题的原因找到了，难题也就迎刃而解。

一个个事例，一根根银丝，让人真切地感受到，权威的背后，是专注，是艰辛，是倾心竭力地付出。上个世纪90年代，张金麟为了我国新型核潜艇的研制，又挑起了更重的担子，先后担任两型核潜艇的工程总师，开始了新的人生之旅。

2000年新世纪伊始，张金麟被任命为整个核潜艇工程的总设计师，为我国新型核潜艇的研制开创了多个“第一次”，立下了赫赫“战功”。他负责组织设计的核潜艇，潜入深海便是一种无影的存在。核潜艇的每一项重大技术进步，每一项课题攻关，都渗透了他的心血。

2006年12月23日，张金麟(左1)和大家一起举杯庆祝新型核潜艇建成交付海军留影(杨连新摄)

他与同事们一起，还先后获全国科学大会奖、船舶总公司科技进步特等奖;并荣获二等功、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各一次……成为当之无愧的技术权威。

三、他是智者，为了和谐“玩儿心计”

张金麟有一个叫得很响的绰号：“老狐狸”。这是同事们出于善意给他起的，这是服气的表示。承认他的智慧，认为“他的脑子比一般人好使”。由于他一头银发，年轻人又亲切地送他一个雅号——“银狐”。

张金麟确实是个聪慧的人，具有敏捷的思维，睿智的眼光，指挥若定的大家风范。工作没两年，别人就称他为“教授”。单位挑他去实习专业技术，几天后他就回来给同事们讲课。好多同事都认认真真地坐在台下，心甘情愿地做学生。他现学现卖，学得快，也卖得快。大家听得很带劲，因为他讲得透。

他喜欢与同事讨论技术上的问题，善于启发年轻人拓宽思路：左一点会怎么样，右一点会怎么样，正会怎么样，反会怎么样，前进一步会怎么样，后退一步会怎么样……他样样都考虑到，思维缜密。很多时候，他拿出的那套方案是最无可挑剔的。

他更加善于协调各种关系，与协作厂家之间，与使用方之间，都是如此。当方案久议不决时，当设备质量问题查不出病因时，当工程进度受到影响时……他比谁都急，他承受的压力比谁都大。他一般不轻易表态，核潜艇的研制事关国家安危，他也不能轻易表态。在各种协调会上，在做出决策之前，他会先听取各方意见，站在多角度考虑，权衡利弊，而后再作决断。一般说“三思而后行”，他却常常是“四思”、“五思”了。所以他一旦决定，必是掷地有声的，让人觉得无懈可击。

在处理一些“难缠”的问题和关系时，他知道光着急和发脾气无济于事，他会选择绕开“针尖对麦芒”的矛盾，追求一种相对的和谐，研究提出一个各方都能够接受的方案。他认为人与人之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只是因为地位和技术观点不同，才会有不同的看法，才会产生矛盾，但大家都是为了工作，都是为了事业。所以，当大家在为一个问题争论不休时，他会站在全局的高度，从国家整体利益和实际情况出发来引导大家。他会揣摩对方的心理，循循善导，启发大家换位思考，尽量去想别人的难处。他对年轻人说，党和国家将这么神圣的使命交给我们，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只要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张金麟(左2)在工作现场留影

三、他是严者，“责任”两个字拿得起放不下

如果说在处理各种关系上，张金麟很多时候是超脱的;但在另一个方面，他又是拿起了，便放不下的人。张金麟说，有的时候，压力真是很大，特别是核潜艇的试验任务全面展开时，也是出现故障最多的时候，那阵子，我不仅仅是寝食难安，甚至感觉走路都直不起腰来。在当时，为稳定军心，为让领导放心，他从不轻易向别人透露前进路上的困难，而是默默地将压力扛了起来。铁肩担道义。若一定要追问他，支撑他的是什么，他只吐出两个字：责任!

就这么两个字，压着他，驱赶着他。他呆在办公室的时间不多，很多时候，他悄悄地下去，到基层向技术人员了解情况，研究解决方案。他像一个挥鞭者，赶着自己，也赶着别人。一位年逾七十的古稀老人，为自己多留点时间和空间，含饴弄孙，或是种花植草，有什么不好?谁忍心责怪他?但他实在不会给自己放假。

四、他是善者，一个贴心的好丈夫

张金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性情中人。他对同事、朋友平易近人，有求必应;对自己的结发妻子体贴入微，热血柔肠。有一个画面定格在很多人的脑海里：夕阳西下，暮色初上，两位老人携手散步。大多数情况下，是他牵着她的手，带着她，一起走过，那些青草地，那些常青树，那些冷暖枯荣交替变换的春夏秋冬。

外人可能很难想象，那个衣着朴实、看似满身人间烟火味的他，推着自行车上街买菜、出差在外挤公共汽车、只会在黄昏时给自己放一会儿假的长者，竟然是一名业内声名远扬的技术权威、中国核潜艇第三任总师、工程院院士。

张金麟的两个孩子都在外地为各自的事业打拼，而老伴患有多种疾病，生活不能自理。为了便于照顾又不影响工作，他经常带着老伴出差。在建造试验的关键阶段，曾经有整整两年的时间，带着生病的老伴一起驻守在造船厂。每天忙完手头的事，就急匆匆地回“家”张罗老伴的饮食起居。

2006年8月，张金麟从大连赶回武汉主持一个重要的研讨会。一天中午，从会议室出来时，他看到浑身湿透的老伴在大雨中迷了路，他立即冲进雨中，暖心地劝慰老伴。当他将老伴扶回房间时，两个人都已浑身湿透，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但当下午会议开始时，张金麟又精神抖擞地坐在会议室里。

2006年，张金麟夫妇合影

2003年9月于鞍山，张金麟与朋友在“善者吉祥”前合影

有一次外出，他把朋友拉到写有“善者吉祥”的四个大字前合影。他说，让我们都做一个善良的人吧。

张金麟“埋下头，甘心做沉默的砥柱”，他将全部心血献给了伟大的核潜艇事业。他的一生，是为中国核潜艇事业殚精竭虑的一生，是历经惊涛骇浪却又深潜无声的一生。他的一生正如他的名字“金麟”一样精彩，一样闪光。

(作者系中国船舶集团第七一九研究所党群工作部干部)

微信扫一扫｜长按识别，进入读者交流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