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原洪大使谈英国脱欧

英国公投脱欧引发的几大问题

丁原洪

英国全民公投决定脱离欧盟出乎英国民众乃至世人的预料，形成很大震荡。其后续效应使英国今后走向、欧洲一体化前景和世界格局的变化呈现极大的不确定性。当前，人们最为关切的问题是：英国脱欧能否挽回？会不会导致联合国之间解体？会不会引起欧盟内部连锁反应？能否促使欧盟加速推进一体化？

（一）

英国公投脱欧后，面对它引起的各种负面效应，不少英国民众对支持“脱欧”感到懊悔，希望举行第二次公投加以改变。据报道，全英联署再次公投请愿书的人数超过412万人。他们的依据是，按规定任何人数超过十万人的提议，议会均应讨论，而且公投的投票率若在75%以下，同时支持脱欧的票数不及60%，应再次举行公投，而6月23日的公投投票率为72%，支持脱欧的票数为52%。一时间，成千上万支持这一提议的民众在伦敦等地示威游行，大造声势，闹得人心惶惶。

接替卡梅伦出任首相的内政大臣特蕾莎·梅，虽然投票支持“留欧”，但从参加竞选保守党党魁（亦即下一任首相）一开始，就明确声明“脱欧就是脱欧”，“公投这一民众运动已告结束”，她将团结全党履行脱欧的决定。7月9日，英国政府正式拒绝就脱欧与否再次举行公投的请愿，指出“脱欧公投”法案在议会获得通过时，并未明确规定它投票率的最低门槛；这次公投是“英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民主运动之一”，共有超过3300万选民投票，“这是一个世代一次的公投”，“公投结果必须得到尊重”。政府声明还指出：“我们如今必须为脱欧的程序预作准备，同时政府将致力于确保英国人民在脱欧谈判中获得最好的结果。”

实际上，6月24日卡梅伦首相宣布辞职的同时，就在首相府内成立了多个部门组成的小组，筹划与欧盟进行谈判以及推动英国与新兴经济体、英联邦成员国双边经贸关系的方案。今日传出英财政大臣奥斯本行将访问中国、印度等，就是计划的一部分。英国对脱欧这一决定采取的方针是，有准备、有条不紊地进行，尽量减少脱欧带来的损失，最大程度地争取维护自身利益。对此，欧盟内部以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为代表的一些人指责英国故意拖延启动脱欧程序。其实，对突如其来的英国脱欧，欧盟本身也未做好准备，而且内部意见并不统一。英国脱欧在欧盟历史上并无先例。英国入欧已43年，英欧关系千丝万缕，不可能一下子说断就断。不经认真准备、谈判而仓促做出决定，对双方都不利。在德国总理默克尔的抵制和美国总统奥巴马的介入下，一度甚嚣尘上的趁机“惩罚”英国的浪潮被平息下来。看来，今后英欧就英国脱欧后双边关系的谈判必然会相当艰难，但最终会达成一定妥协。

（二）

英国公投决定脱欧后，招致多数民众对投票支持“留欧”的苏格兰、北爱尔兰地区的不满。苏格兰最大政党——苏格兰民族党党首妮古拉·斯特金公开声言，将再次举行“脱欧公投”，苏格兰将单独留在欧盟。北爱尔兰地区也传出与爱尔兰“合并”的呼声；媒体还渲染当地申请爱尔兰国籍的人增多。一时间，似乎英国公投脱欧真有可能导致联合王国这座大厦訇然崩塌。认同这种论调的人如不是对英国历史缺乏常识，就是过于杞人忧天。

联合王国的历史远长于欧盟。它经历过“日不落帝国”的荣耀，又经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严酷考验，怎么会仅仅由于退出欧洲一体化进程而就会解体呢？北爱尔兰地区始终有一部分人希望独立并加入爱尔兰，这不仅遭当地相当一部分人的反对，而且也是英国政府所不容的。至于苏格兰去年进行“脱英公投”，是经卡梅伦政府批准的，而且以失败告终。英国可以脱离欧盟后继续发展，而经济实力、人口数量都小得多的苏格兰怎么能在脱离英国而又无法确保单独加入欧盟的情况下而独立生存呢？尤其是有了英国公投脱欧前车之鉴，无论英国本身还是欧盟都不会听任事态发展到苏格兰脱离英国单独加入欧盟这一步，因为这对英、欧双方都是不利的。苏格兰民族党领导人在英国公投脱欧后急匆匆地奔赴布鲁塞尔，试探苏格兰可否单独留欧，结果碰了一鼻子灰。欧洲理事会主席图克斯以“时机不合适”为由拒绝会见。对英国首相卡梅伦怀有个人恩怨的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见了她，但也只能对她表示同情和祝福，并且明确告以不存在苏格兰单独留在欧盟或另行单独入盟的可能性。

值得一提的是，面对苏格兰、北爱尔兰地区在英国公投脱欧后而出现的“独立”冲动，英国女王先是去了北爱尔兰，接着又在苏格兰议会发表讲话，告诫当地官员、民众，举凡遇到挑战时刻，一定要保持冷静、宽容。这对于平息两地民众情绪起到了不小作用。除去其他众多因素外，倍受英国各地人民爱戴的英国王室的存在，也是促使联合王国各组成地区尽管在一些问题上存在分歧，但能够始终团结一致对外的一个不容忽视的重要因素。英国王室堪称联合王国各组成部分的“粘合剂”。

（三）

英国公投脱欧会不会引发欧盟其他国家效尤的连锁反应？答案是不会的。

欧盟近些年来由于遭遇欧元危机、经济停滞、难民潮冲击、恐袭事件频发等多种因素困扰，使得各国民众对欧洲一体化失去信心，主张从欧盟机构收回部分主权的呼声高涨。形形色色的民粹主义政党应运而起。英国公投脱欧给欧洲各地反欧盟的力量以很大的“鼓舞”，诸如法国、荷兰等地分离主义势力都在不同程度地跃跃欲试，试图效尤。欧洲理事会主席图斯克在英国公投前就曾忧心忡忡地说：“分裂的幽灵在欧洲徘徊。我们需理解这一历史转折点的紧迫性。”

然而，客观地说，在欧盟其他国家虽也有“疑欧”势力，但都不具备英国公投脱欧那样的主客观条件。英国国内存在着强烈的“疑欧”情绪由来已久。无论保守党还是工党，历届政府在对欧政策上基本上都遵循丘吉尔所说的“我们和欧洲在一起，但从不属欧洲。”1973年英国加入欧共体（欧盟前身）以来，始终与其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对建立欧元区和实施自由流通区的《申报协议》等深化一体化的举措概不参加。1975年在加入欧共体后的第三年，由于工党反对保守党执政时加入欧共体，当时英国政府（系工党组阁）也曾举行过一次“脱欧公投”，只是由于保守党的反对而未获通过。英国两大执政党内都有相当多的“疑欧”势力，这在其他欧洲国家是不多见的。

英国的教训确有警世作用。英国公投脱欧后不久，荷兰议会曾进行过一次是否荷兰也举行一次“脱欧公投”的表决。结果是只有区区几票赞成，近乎全部300多位议员都投票反对，其中包括不少位曾主张公投脱欧的议员。这或许与英国“脱欧公投”使英国自陷困境不无关系。

对于英国公投脱欧，法国“国民阵线”主席马琳娜·勒庞尤感高兴，公然声言她一旦明年赢得法国总统选举，也将举行“脱欧公投”。尽管根据民调，法国国内“疑欧”民众的比例最高，但是勒庞的目标很难实现，因为法国作为欧洲一体化倡始国之一，又与德国一道起着欧洲联合的“火车头”作用，法国主流民意尽管对欧盟如今的运作有这样或那样的不满，法国左右翼政党定会联手阻止勒庞成为法国总统。

在欧洲，动不动就对某个具体问题进行“全民公投”，似乎这是“欧式民主”的一个特色。瑞士就是一个突出的例子。今年10月，匈牙利政府决定就拒绝欧盟向成员国“摊派”难民举行公投。看来，“全民公投”成了政党或政府就某项政策争取民众支持的一种手段。中小国家采用这种办法的较多。但像英国这样具有全球影响力的大国，在民众本身就存在分歧的情况下，就是否“留欧”这种大事采取“全民公投”这种方式作决定，不啻是进行不顾后果的“豪赌”。结果是社会被撕裂，国家陷于混乱，给全世界造成负面影响。这一深刻教训是阻止英国脱欧引起欧盟内部连锁反应的重要因素。

（四）

至于英国公投决定脱欧会不会成为欧盟加速推进一体化的动力？应该说不会的。之所以如此，关键在于欧洲一体化进程从一开始，各国对其终极目标就没有共识。欧洲精英们设计的“彻底一体化”，与普通民众的认知愈来愈脱节。如今在欧盟内部出现政治精英与普通民众的对立，盖源于此。民粹主义思潮泛起，也正是借助了这种日积月累形成的对立。

欧洲一体化在起始阶段，对促进欧洲的和平与繁荣曾起过积极作用。但随着国际形势的变化，尤其是由于欧盟自己犯下的两大历史性错误，（一是在没有实现共同财政政策的情况下实行货币一体化；一是不顾现实条件，急于扩大新成员，导致利益多元化，矛盾复杂化），出现欧盟这种主权国家联合体的机制越来越难以适应国际竞争日益加剧的局面。欧盟面对这一形势，不仅未能及时进行必要的改革，而且还执迷于要走出欧元危机，出路在于实行“更多的欧洲”，或者称之为“更紧密的联盟”。在这种思想指导下，欧盟机制力图集中更多的权力，而各成员国为维护自身权益力图收回更多主权，从而形成尖锐的矛盾。欧盟机构的官僚主义化，成为民众诟病的主要问题。英国公投脱欧，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欧盟坚持走“更紧密联盟”这条道路“逼走的”。

英国公投脱欧后，给欧盟不少政治精英们敲响了警钟。欧洲理事会主席图斯克说：“乌托邦式地试图建立联邦欧洲，加速着欧盟的解体。”德国财长绍伊布勒说：英国脱欧，或者即使公投结果是“留欧”势力以微弱优势获胜，都是在警告欧盟，“不能若无其事地一切照旧”，必须改变。即使被称为“死硬的联邦主义者”、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也抱怨说，“如今欧盟已成为老百姓生活当中的累赘”。英国《经济学家》在英国公投脱欧后撰文称：“一度是欧洲联邦主义者响亮号角的‘更多的欧洲’，现在成了这些人的丧钟。”

要想继续推进一体化，就必须进行改革，而不能沿着老路走下去。这是英国公投脱欧后，欧洲政治精英们的共识。但是怎么改，改什么，终极目标是什么，这又是个难解的题。欧盟成员国之间，大小、富贫、新老成员有着不同利益诉求，很难达成一致。如何弥合各国政治精英与普通民众对一体化认知上的差距，更是一道难解的题。正所谓不改革不行，但改也难。这恰恰是欧盟现在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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