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菜岭走出来的女作家一一兼评朝颜散文与诗歌的麻辣风味
麦菜岭走出来的女作家
一一兼评朝颜散文与诗歌的麻辣风味
江上月
(中国文史出版社,定价:32.00,各大网店均有销售)
认识朝颜,缘于文友的推荐;了解朝颜,则是阅读她的文字以后。
麦菜岭,或许是作家朝颜的出生地,那里有着各式各样与土地、阳光、河流、树木有关的悲欢离合;麦菜岭,也许是朝颜创作园里的一亩三分地,那里有着与播种、浇灌、收割、丰收有关的喜怒哀乐;麦菜岭,还可以是朝颜的灵魂栖息地,放飞理想、摆脱孤独寂寞的精神制高点,在这里,朝颜可以随心所欲,让文字去点燃读者阅读的各种需求,让读者一卷在手,欲罢不能。
麦菜岭当然可以理解为一处荒芜的江南偏僻之地,落后、贫穷甚至是无知,它能让身体健壮的荣姑娘一双儿女接连夭折在同一口水井里,从此坠入万劫不复的疯癫世界,也能让早熟的珠姑娘寂寞难熬,终于在夜幕之中与过往的“蛊惑仔”火花四溅,缠绵悱恻,以身相许后又惨遭抛弃:“珠被一种疯狂的力量所挟持,飞蛾扑火般地奔向了她的辉煌和毁灭。她闯进了一张巨大的没有出口的网,在那样的年代,她的孤注一掷注定只能换来残酷和绝望。珠浑然不觉,那时候,她的眼睛里全是光明。她沉浸于一个崭新的激荡的世界里,那个世界里只剩下她和他两个人。关于男人的来路,关于生活的归途,她都还来不及仔细思索。直到有一天,男青年被珠的父亲断喝一声狼狈逃窜,却再也没有回到她那间小屋,珠才明白,她满心憧憬的爱情已然幻灭。”几十年前的江南偏僻农村,自然无人知道何谓爱情,更不懂爱为何物,有“直教人生死相许”的无穷魅力,珠姑娘的早熟爱情像风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可朝颜的文字恰如夜空里凄凉的唢呐,余音袅袅,淡淡的忧伤,淡淡的哀怨,吹奏了一曲麦菜岭上独有的爱之殇,令人扼腕叹息,唏嘘不已。
然而,在朝颜的笔下,麦菜岭的荒芜似乎又格外丰腴,养育出了前凸后翘的绝色美女兰姑娘:“兰是小镇当年少有的念到高中的女生,一米七的身高在身材娇小的南方女生中间无异于鹤立鸡群。更值得称颂的是,兰有着一头飘逸的长发,五官俊俏灵动,气质高雅脱俗。所有人都认为,兰是不属于这个小镇的,她终将去往一个更好更大的地方。至于这个地方怎么大怎么好,鲜少出门的人们无从想象。兰从内心里认同了这个观点,那似乎是一个可以看得见的未来,那么明媚,那么灿烂。”兰姑娘心比天高,奈何命如纸薄:一心一意想成为当时无限风光的女兵一员,且无限接近这种可能,可惜天不从人命,她最终与穿军装的梦幻世界擦肩而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去镇政府征兵处打听,等待入选通知的悄然降临,一位如花似玉的麦菜岭姑娘就这样在家与镇政府往返之间蹉跎岁月直至凋谢零落,最终成为需要兄弟姐妹帮衬才能成活的“活死人”。读到这里,我的泪水涌出来了,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麻木、无知、可笑、悲哀、惋惜、愤怒,似乎是,又似乎全然不对:人是生而平等的,谁都有追求幸福美满或等待幸运从天而降的权力。是谁让兰姑娘这美丽的花骨朵未曾盛开就已凋零于尘世之间?朝颜没有展开去深究,只是用冷静得可怕的文字作刀,解剖麦菜岭上这令人心碎的一幕。但我分明读到了兰姑娘忧郁的眼神与祥林嫂竟然一模一样:祥林嫂痛失儿子阿毛,一遍遍地寻找,一次又一次地哭诉阿毛被狼吃了;兰姑娘痛失入伍的资格,一趟趟往返于镇政府大院征兵处,追问着自己的录取通知……两者之间何其相似也!但最终的结局,兰姑娘似乎比祥林嫂又好了不少,有弟弟的帮扶与照顾,给兰姑娘“等待戈多”式的生活增添了一丝苍白的温暖。
古今中外,大凡成熟的作家笔下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世外桃源”。比如,曹雪芹笔下的大观园、吴承恩笔下的花果山、施耐庵笔下的水泊梁山、刘绍棠笔下的大运河、莫言笔下的红高粱地等等,里面都藏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彩故事。在我看来,麦菜岭就是朝颜笔下一直以来坚持深挖的一口井,井不大,却很深,陈年旧事是井壁的苔痕,时光是井里的水,泛着回忆的幽光,浸泡着许多我熟悉而又陌生的内容:那里有着家族迁徙的艰辛与坎坷,有着母亲阵痛时的抽搐、父亲叼着烟斗时的慈祥笑容,有着兄弟姐妹们的血脉相连,有着婆媳妯娌的恩怨情仇,有着同窗学友的牵挂与思念,更多的是江南山村特有的番薯、芋头、花生、火笼、扇子、背带、瓦罐。我曾有过一段江南乡村生活的经历,这些熟悉的动植物兄弟们,在我的眼前一个个生龙活虎起来,令我想起了许多过往的旧事。
读着朝颜的文字,我仿佛闻到了儿时乡村路边牛粪的青草味,闻到了麦菜岭上青草与朝露拥吻时的芳香,透过时空的隧道看到了麦菜岭上砍柴时摇曳的杜鹃花与迈着踉跄步子挑柴的疲惫身影,但我始终忘不了的是朝颜式的血腥味:“银花跑回自己家里,拿出了一瓶杀虫用的‘乐果’,她来到众厅的前面,泪眼婆娑地说了一句话:‘听说,乐果有点甜!’村庄里十分安静,大多数人都到田里干活去了,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常。银花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地喝下了好几口。等金生听到银花‘啊’的一声,急忙穿好衣服赶回来时,银花已经口吐白沫,摇摇欲坠了。金生大叫道:‘短命婆,你不要害我啊!’银花一定是听见了这句话的,她倒下的那一瞬间,用她的豁嘴对着金生露出了生命中最后的一笑,也是最复杂、最意味深长的一笑。”编稿时,我发现银花这位麦菜岭的外乡人居然就是我的家乡人,顿时感觉到了一股浓烈的农药味道,这种文字上的条件反射让我想起了一件刻骨铭心的往事:当年村里有一位大叔,对我家一直以来百般照顾,有一天我从路上看到一连串的血迹顺着石板往前延伸,猩红的血痕让人眼睛生疼,大约有一里来路,第二天才知道,原来大叔跟老婆吵架后一气之下喝了农药,为了不让别人知道送他上医院治疗,居然一大早出去放牛,一边走一边大口吐着鲜血,最后倒下了。
如果说,朝颜的散文品格质朴、文字淡雅、情感清纯,就像一个土生土长的乡村姑娘一般惹人喜爱,那么,她笔下的诗歌就是一只魅力十足、娇艳诱人的妖狐,风情万种,柔媚入骨,读来令人心驰神摇,难以自禁。
诗言情,自唐诗宋词以降,我轻易不敢读诗,不是不想读,而是读不懂,尤其是近年来包装得厉害的所谓名家诗、获奖诗、口水诗、下半身诗,常令我不忍卒读,翻开诗行,会有一种恶心的思绪从脚底莫名升起:三分全是扯,七分靠包装。个人简历比诗歌本身的内容要精彩多了,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不敢写的。长此以往,我离诗歌愈来愈远,诗歌见我亦擦肩而过。当一位鲁院师兄告诉我,仅在广东一地至少就趴着十万诗人在写作,我愕然了,于是我暗暗告诉自己,得读点诗歌装装门面了,至少可以证明自己还年轻,至少可以证明自己还算半个文化人,否则,没文化真可怕也!
其实读诗歌与阅读者本身有无文化还真是没有太大的关系,好的诗歌就如一块碧玉,晶莹透澈,是人都会喜欢它;好的诗歌也像花朵一样,只要它盛开,过客都会为它停下前行的脚步。但前提是它必须集真、善、美于一身,如果是邪恶之玉或罂粟花朵,你一定会敬而远之的!比如“兼葭苍苍,白露为霜,有位佳人,在水一方”这样的诗句,我家九岁的小朋友都知道诗很美,哪里需要什么高深的文化才能欣赏呢?所以我还是坚持自己的阅读习惯,在我个人看来,读诗就是读诗作本身的文字,与诗人头上的桂冠、光环、奖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在这个商品经济时代大潮席卷神州的时代里,阅读除了文字内在的魅力之外,其他都是浮云,一切勾不起我个人情绪的诗作都是拒之门外的。
朝颜的诗歌就是在这种纠结主宰我的阅读状态时进入视线的:黄昏了,就去熬一锅粥/手要素净,火宜慢/稻米要白,和天上的云一样白/或者再温一壶酒,你需要的话//这时候,咕嘟咕嘟说话的/只有炉火。而你我半生的沉默/被煮得越来越稠越来越接近真相//腐乳是陈的,像小地方的女人/不一定鲜艳,却有不能割舍的味道/我们坐在桌前,你抿一口酒,什么也不说/我转过头,看见院子里的落叶/还有躲在暗处的风//会不会来一场阵雨呢?我想起清晨出门/一只狗摇着尾巴,将我认作它的主人/想起许多前年,一个男生迫切表达的样子/然后,你摘下我,像一枚浆果//还没有说出的话就不要再说了/还没有探明的究竟就让它烂在时间里吧/雨终究没有来,夜晚来了/一朵云低垂了眼睑/钻进小地方女人的梦境里。(《小地方的云》)全诗开篇直白如闲话般娓娓道来,没有一丁点的阅读障碍,也没有一丝矫揉造作的扭捏感,既像一个喃喃自语的闺中少妇,又像是对心上人倾情诉说哀怨的热恋情人,可诗句营造的意象却是精准拿捏到了毫巅:人生就是一锅粥,少年的媳妇熬成婆。急不得、火宜慢,手要干净、稻米要纯白,这样的一锅粥就是一生一世的内容,这样的人生内容是何其纯真无瑕啊!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再温一壶酒,把酒夜话,酒不醉人人自醉,这样的夫妻恩爱像粥一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永远也无法分开。
炉火欢快地笑着,而你我半生沉默被煮得越来越接近真相,是的,居家过日子,那种夸夸其谈是要不得的,尤其是在当下这个离婚率高得出奇的闪婚时代,夫妇两个茶余饭后能够有时间相对而坐,信任地会心一笑,这是何其难得的一桩美事,古人“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这样的诗句就被朝颜给扔到生活的锅里一起煮了,不求三生三世反复纠缠,但愿一生始终如初见,就像当初少年摘下树上一枚浆果一样,从此托付终身,这样淡定的回忆就像喝粥之时不忘那一碟虽不艳丽却入口生香的腐乳,少年夫妻老来伴,这样恩爱的迹象以腐乳的形式在诗中出现,真的是有化腐朽为神奇的作用。白粥、小火、云彩、腐乳、酒、浆果、梦境,这样平淡无奇的词语入诗,营造出如此温馨的恩爱场景,我以为是可以拍案叫绝的。
一朵云低垂了眼睑/钻进小地方女人的梦境里。这一句当属全诗画龙点睛之处,让整首诗的意境平添几分无奈、几分愁怨,淡淡的相思淡淡的忧伤连同刻骨铭心的恩爱都融会在这个梦里了,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梦里相思有谁知?突然耳边响起“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的吟哦低唱,相隔千年,作者同是书写相思之情:一个是用木棒去敲打树上无辜的鸟儿,怪它们惊醒了自己的相思春梦;一个是用文火慢慢熬粥,小口品酒然后悄然入梦。两首诗都没有关于相思、哀怨的字眼,却处处相思、哀怨,读来令人怆然泪下。我想,打起黄莺儿的作者也一定是江南小地方的女子吧,只是他的郎君远没有朝颜笔下男主人公那么幸远,能与自己的女人相对而坐,把酒话桑麻。如此,远隔千里万水的她也只能在梦里给守卫边关的郎君一丝温存与浪漫了。
有人说,好的女人是有“毒”的,会让你三生三世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不离不弃;其实我想说的是,好的诗歌也是有“毒”的,它会让你读得如醉如痴,不忍释怀。读朝颜的诗作,你会觉得字里行间时不时会伸出一只玉手来,要把你拖进去一起厮守到天荒地老,有时我的眼前会莫名地浮现出一幕奇景: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屋里,灯火摇曳,一名进京赶考的书生正在伏案苦读,突然传来敲门声,窗纸上映出一位勾魂摄魄的绝色女子来,然后书生毅然放下了追求功名的笔杆,开启软玉温香入怀来的生存模式,从此沉沦在一段“人鬼情未了”的浪漫之中。这样的妖狐在蒲松龄笔下随处可见,不足为怪,可这样的妖狐也常常在朝颜的诗歌里四处张望着,倘若你不小心中招了,一定会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尽情享受着那一分柔情与妩媚的。
总之,朝颜这位从麦菜岭走出来的女作家,用本该调朱弄粉的小手舞动文字的刷子,一手散文,一手诗歌,用干净、纯情作水,以浪漫、灵动当菜,偶尔来点辞赋伴料,文火慢煮,硬是把一锅人生的粥熬成了一锅独具风味的麻辣烫,令我口齿生香,狼吞虎咽,三月不知肉味矣!
2017.11.5日于京华
(江上月,本名全秋生,江西修水人。作家编辑,兼及文艺评论,系中国红色文化研究会副秘书长,现供职全国政协中国文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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